“观天井在海之尽头。”
所以这几天，云昭一行人向南海进发。
云昭的身子大不如前，整日蜷缩在龟甲中央的凹陷处，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仍止不住发抖，时间之力在她体内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小的冰刃在肺叶上刮擦。
“小心！”寒翊的声音通过龟甲震动传来，低沉如海底闷雷。
海面突然隆起一个巨大的弧度，寒翊猛然向上腾起躲避。
谢无尘单膝跪在云昭身旁，一手按着龟甲稳定身形，一手始终虚扶在她背后，当寒翊大幅摆动时，他看见云昭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龟甲缝隙，指节泛白。
“疼就说。”他低声道，声音几乎被海浪吞没。
云昭摇头，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逐渐亮起的天际线，朝阳像一滴血坠入海中，染红了整片水域。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海水开始分层。
那里表层是普通的深蓝，而下层竟呈现出翡翠般的碧色，两种颜色泾渭分明，交界处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这是阴阳海。”江昱白趴在龟壳边缘，“上层活水，下层死水，传说——”
一道巨浪突然拍来，险些将他掀入海中，叶寒川及时抓住他的后领，剑气在周身形成屏障，劈开袭来的浪涛。
“传说下面沉睡着上古战死的海妖。”涂山玉接话，，“它们的怨气形成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里的海水突然变得透明，众人能清晰看见水下百丈处，无数巨大的阴影正在盘旋。
那些阴影有人形，却有鱼尾和过长的四肢，脖颈处生着鳃状的红色器官，它们仰着头，没有瞳孔的白眼直勾勾盯着上方飞行的的旋龟。
“海夜叉！”江昱白声音变调，“它们不是早灭绝了吗？”
仿佛回应他的惊呼，一只苍白的手突然破水而出，指甲漆黑如墨，差点勾住寇小希的脚踝。
寒翊猛然下潜，龟壳边缘掀起一堵水墙，将那些手挡在外面。
云昭在剧烈颠簸中咳嗽起来，一口血沫溅在龟甲上，血滴渗入龟甲，竟让龟甲生出暗红色光芒。
“它们在追这个！”谢无尘突然明白过来，指着云昭，“时间之力的气息！”
他话音刚落，海面开始沸腾，数十只海夜叉跃出水面，它们皮肤上布满霉斑似的纹路，张开的嘴里是层层叠叠的尖牙。
寒翊长啸一声，龟壳两侧突然展开半透明的蹼翼，速度骤增，海夜叉在后面穷追不舍。
“抓紧！”寒翊再次警告，然后猛地翻转，潜入水下。
世界顿时安静了。
碧绿色的海水包裹着众人，阳光透过水面，在龟壳上投下摇曳的光斑，云昭的呼吸在水下变成一串银色的气泡，她看见自己的白发在水中散开，像一团将熄的星云。
海夜叉们围成一圈，在外围游弋，却不敢靠近，原来云昭刚才在吐在龟甲上的那口血在水下形成了球形屏障，那些海夜叉一触碰就会衰老成灰。
“它们怕的是你。”涂山玉轻轻抓住云昭手腕，“时间之力对它们而言既是诱惑也是毒药。”
靠着这层屏障寒翊带着众人继续前进。
慢慢地，海夜叉退去，而前方水域一片漆黑，寒翊越走越觉得难走，仿佛前方的海水是黑色粘稠状的。
“我们得上去了，大家抓好。”
寒翊说完，开始上升。
上升的过程像穿越一层粘稠的膜。
当寒翊再次冲出水面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海天相接处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像天神微微睁开的眼睑，缝隙中悬浮着一口井，井沿由某种半透明的晶体砌成，内部流淌着七彩的液体。更奇异的是，井口四周漂浮着无数镜子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时空片段。
“观天井......”江昱白喃喃道，“原来真的存在......”
寇小希突然指着最近的一面镜子碎片：“那是不是云昭？”
碎片里确实闪过云昭的身影，却是她年幼时的模样，正在一片花海中奔跑，奇怪的是，那个小云昭突然转头看向镜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别看那些镜子！”叶寒川喝道，“它们会——”
可是太迟了，谢无尘已经对上了另一面碎片里的眼睛——那是他自己的眼睛，却充满疯狂与绝望，他猛地抱住头，无情道功法在体内乱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云昭挣扎着爬向龟壳边缘，向观天井伸出手，随着她的动作，井水突然沸腾起来，一个与她容貌相同、却年轻鲜活的倒影从井底浮上来，隔着水面与她对视。
倒影突然伸出水做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云昭的手腕。
那水做的手指渐渐凝实，化作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眉目如画，黑发如瀑，眼尾却有一道神族特有的金色纹印。
“我等了你很久。”倒影轻声开口，声音直接在云昭脑海中响起，如清泉流过石隙。
云昭的呼吸凝滞，她看到倒影的衣袍上绣着古老的星图，腰间悬着一枚断裂的玉佩，那玉佩的纹路，竟与谢无尘从不离身的剑穗一模一样。
“你是谁？”
倒影微微一笑，却带着哀伤，她抬手轻点云昭眉心，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
神族圣殿的落日，混沌黑雾吞噬城池，谢无尘的剑刺穿她的胸膛不是背叛，而是她自愿以神血为祭，封印混沌裂隙。
“啊——！”云昭痛苦地蜷缩起来，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凋零的雪。
外界，寒翊的龟身剧烈震颤。
他感应到云昭神魂的波动，猛然昂首破水而出。
“云昭！”谢无尘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却见她双目紧闭，眉心浮现一道金色神纹，与井中倒影如出一辙。
寇小希突然指着观天井：“井水……井水在倒流！”
原本平静的井面此刻如沸腾的银汞，水浪逆涌而上，在空中凝结成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如走马观灯般照印出一段段画面，串联起来竟是一个完整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