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的日头刚爬过贺兰山巅,毒辣的光便泼洒在兴庆府外的戈壁上。
大宋西北军的营垒像一头铁兽,伏在黄沙与城郭之间,鹿角、拒马与深挖的壕沟层层叠叠,将西夏都城死死锁在视线尽头。
营垒最高处的望楼之上,两道身影正望着城外那片被炮火犁过数次的焦土,风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李进按着腰间的横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刚从前沿哨位换下来,脸上还沾着未拭去的尘土,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沙粒。“
范政委,”他开口时声音带着风沙磨过的沙哑,目光扫过远处西夏军阵的方向,那里旌旗仍在,却比清晨稀疏了不少,“这是西夏人第几次撞上来了?”
身旁的范仲齐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舆图,闻言抬起头。
“第八次了。”范仲齐答道。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手指在舆图上敲了敲兴庆府的位置,“从卯时到午时,三个时辰里,八次冲锋,次次都撞在咱们的炮口上。”
李进咧嘴笑了笑,露出被日光晒得黝黑的牙床:“可不是么?
每次都是那套——鼓声擂得震天响,黑压压的骑兵先冲一阵,可咱们的火炮一响,他们就跟被捅了窝的马蜂似的,立马掉头往回跑。”
他忽然往地上啐了口带沙的唾沫,“末将实在想不通,这都第八回了,他们图个啥?”
范仲齐没接话,只是望向西夏军阵的眼神沉了沉。
他想起今早第三次进攻时的情景:西夏人的铁鹞子骑兵确实凶悍,马蹄几乎要踏碎戈壁的石头,眼看就要冲到拒马前,营垒里五十门开花炮骤然齐鸣。
火光在炮口炸开的瞬间,他清楚地看见最前排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气浪掀飞,后面的队列像被无形的巨手拍了一巴掌,瞬间溃散。
那些士兵甚至没来得及举起弯刀,就只顾着往回逃,连掉落的旗帜都没人捡。
还有第五次,西夏人换了战术,想借着风沙掩护摸过来。
可他们刚越过两军之间的开阔地,就被了望哨发现。
范仲齐当时就在炮位旁,看着炮兵们熟练地调整仰角,随着他一声令下,炮弹拖着尖啸砸进人群。
那一次,西夏人的骑兵在半空就被炸开,马肉混着血肉溅在黄沙里,连冲锋的鼓点都戛然而止。
“或许是被逼急了吧。”
范仲齐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思索,“兴庆府被围了两个星期了,粮草怕是撑不住了。
李乾顺这是想赌一把,说不定觉得咱们的炮弹总有打光的那天。”
他顿了顿,忽然朝着望楼下挥了挥手,“王千户,上来一下!”
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汉子出现在望楼入口。
他腰间系着块双鱼符牌,正是大宋安插在西夏的锦衣卫千户王悔。
此人正是改头换面的王平先已改名为王悔,自从他来到西夏西夏各项情报和对敌斗争都取得很大的进展,在兴庆府潜伏这些日子,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惯于察言观色的精明,此刻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刚从城里赶来。
“范政委,李将军。”王悔拱手行礼,动作利落,眼神快速扫过两人的神色,“刚从城里探得消息,西夏皇室这几日乱得很,几位王爷各部分大臣吵着要议和,李乾顺却还在硬撑。”
范仲齐转过身,问道:“陛下那边有新旨意吗?”他往前踏了半步,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咱们的炮弹确实快见底了,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什么时候能发起总攻?”
李进也盯着王悔,手不自觉地又按在了刀柄上
王悔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块用油纸小心裹着的糕点:“政委莫急,将军莫躁。
陛下的旨意没直接到,但派了钦差大臣来。”他把糕点递过去,“刚收到的消息,钦差大人已经进入兴庆府了,估计这会正在谈着呢。
陛下说过,西夏不等同金国,如果能不动一枪一兵,最好不过,此次派来的钦差大臣应该能取得好成果。”
李进接过糕点,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钦差?是谁的面子这么大,能让陛下特意派来劝降?”
“李彦仙大人。”王悔压低声音,“就是那位曾是西夏皇族却受到大宋历代陛下重视的李军长。”
范仲齐眼睛一亮,镜片后的光芒闪了闪:“是他?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望向兴庆府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日光下泛着土黄色,“看来,陛下还是一样给李乾顺最后一个机会了。”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鼓点。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西夏军阵那边又开始骚动,旌旗摆动,隐约有骑兵开始列阵。李进冷笑一声,将糕点塞给王悔:“得,第九次来了。
范政委,看炮团的了。”
范仲齐已经走下望楼,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传令炮团,瞄准他们的中军旗!这次让李乾顺看清楚,什么叫鸡蛋碰石头!”
望楼外,火炮装填的闷响与西夏军的鼓点交织在一起,风沙里又弥漫起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