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的会宁府,晨露还凝在宫檐的琉璃瓦上,就被骤起的马蹄声踏碎了寂静。
一行玄甲骑士卷着关外的风尘闯入皇城,为首那匹照夜玉狮子马猛地人立而起,马背上的将军勒紧缰绳,铁甲碰撞间溅起细碎的火星。
岳飞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渍,鬓边银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望着宫门前那对狞目圆睁的石狮子,喉结轻轻滚动了两下——这金国皇宫的朱漆大门,终于换了主人。
“末将岳飞,奉旨觐见。”他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侍卫,甲胄上未褪的血腥味混着关外的风沙,在宫道上漫开一道独特的气息。
内侍引着他穿过白玉拱桥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桥下锦鲤悠游,恍惚间竟与汴梁宫苑的景致重叠,只是水面倒映的宫阙匾额,已换了“承运”二字。
偏殿内,赵翊正临窗翻看军报,指腹摩挲着羊皮地图上标注的红圈。
听到靴底叩击金砖的声响,他霍然转身,玄色龙袍随着动作扫过案几,砚台里的墨汁晃出细碎的涟漪。
当看清岳飞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时,他眼底瞬间漾起暖意,快步迎上去时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稳的回响。
“岳师兄!”赵翊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雀跃,伸手拍了拍岳飞的臂膀。
指尖触到对方甲胄上的凹陷,那是昨日在黄龙府外激战时留下的痕迹,他眉峰微蹙,“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路上没少奔波。”
岳飞单膝跪地的动作利落如削,铁甲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臣岳飞,参见陛下。”
他垂着眼帘,能看见赵翊龙袍下摆绣着的十二章纹,金线在晨光里流转,晃得他有些眼热。
“快起来。”
赵翊伸手将他扶起,掌心触到对方肘部磨得发亮的甲片,“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待岳飞站直身子,他才发现这位师兄比去年初见时清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寒星的枪尖。
岳飞直起身时,腰间的玉带发出轻响,他抬手理了理衣襟,目光扫过殿内陈设——紫檀木案上摆着的青铜爵,分明是宣和年间的御制之物,想来是从金国从大宋抢来的。
喉间泛起一丝涩意,他抬眼望向赵翊,见对方正含笑望着自己,便拱手道:“臣奉陛下旨意,已让高宠和杨再兴肃清北边的残敌。
听闻陛下召臣回会宁,便星夜兼程赶来了。”
赵翊走到案边坐下,手指轻点着铺开的舆图:“路上还顺利?”
见岳飞点头,他忽然前倾身子,眼底的笑意里掺了几分急切,“岳师兄,如今金国北部和西部,都安稳了吗?”
岳飞挺直脊梁,左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佩剑的位置——那里本该悬着沥泉神枪,此刻却只余空荡荡的剑鞘。
他沉声道:“回陛下,基本已定。”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纸笺,双手奉上时指节微微泛白,“多亏慧妃娘娘的劝降信,那些原属辽军的部队见信后,有八成卸甲归降。
臣已将他们编入辅兵营,等空闲时间,核查,训练选出可以符合我们要求的士兵。”
赵翊接过信笺,指尖拂过上面娟秀的字迹,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
抬眼时正见岳飞望着自己,便扬了扬信纸:“余衍素来心细,他也不想她的同胞做无谓的牺牲,更是为这个已灭亡了金国不值得,这些辽军多是被迫从贼,能招降自然最好。”
“只是仍有顽抗之辈。”
岳飞的声音沉了几分,眉峰拧成个川字,“上京以北的几个部落,仗着山高林密负隅顽抗。
不过臣已让辽民引路,锦衣卫配合突袭,三日前已尽数剿灭。”
他说着忽然一顿,目光扫过殿外飘落的梧桐叶,“那些部落首领的营帐里,搜出了不少大宋百姓的衣物,还有……还有去年从太原府抢走的孩童。”
赵翊握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笺放回案上,指尖在光滑的木面上划出细微的声响:“辛苦师兄了。”
见岳飞欲言又止,他索性往前凑了凑,“先前朕下的旨意,师兄执行得如何?”
岳飞猛地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随即化为决绝。
他往前迈了半步,双手按在腰间玉带,腰杆挺得笔直:“臣正欲向陛下回禀此事。”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厉色,连鬓角的发丝都似要竖起来,“臣已传令各部,严查所有金国民众。
凡有入侵大宋经历者,格杀勿论,株连其族。”
赵翊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眼角的余光瞥见岳飞紧绷的下颌线。
他原以为这位以仁义着称的师兄,定会对这般酷烈的旨意有所犹豫,此刻见对方眼中毫无波澜,不由得挑了挑眉:“哦?师兄先前不是对朕的旨意,尚有疑虑吗?”
“臣先前确有不解。”
岳飞坦然道,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袍角,指腹蹭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这还是年征前,夫人亲手缝制的战袍,袖口已磨出毛边。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但臣想通了!他们竟敢染指大宋公主,觊觎陛下嫔妃,此乃大逆不道,死不足惜!”
说到此处,他忽然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木箱,重重放在地上。
箱盖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物件滚出来,在晨光里闪着刺眼的光——翡翠玉佩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银项圈上刻着的“平安”二字已被磨得模糊,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支鎏金步摇,凤嘴里衔着的珍珠缺了一角,分明是去年徽宗帝赏赐给荣德郡主的珍品。
“陛下请看。”岳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手指点过那些物件,“这些都是从女真百姓家里搜出的。
他们自称无辜,可这些东西,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抓起那支步摇,指腹摩挲着断裂的凤喙,“这步摇去年随荣德郡主一同被掳,如今郡主下落不明,步摇却出现在女真匹夫家中——臣敢问,这等‘无辜’,算哪门子无辜?”
赵翊望着那些沾满血泪的物件,指尖微微颤抖。
他忽然想起宣和七年那个雪夜,荣德郡主抱着这支步摇哭着说要嫁给自己心仪的世家子,如今却连尸身都不知在何处。
喉间涌上腥甜,他强自压下,抬眼时见岳飞正望着自己,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陛下曾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岳飞将步摇放回箱中,声音低沉如钟,“臣先前尚有疑虑,如今才知陛下深意。
这些女真百姓,谁家没有几件大宋的财物?谁家没有沾过大宋子民的血?他们不是无辜,只是将罪孽藏得更深罢了。”
他忽然单膝跪地,铁甲撞击地面的声响在殿内回荡,“臣请陛下放心,臣定会肃清所有余孽,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