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歌剧院的贝壳顶被海风吹得嗡嗡响，咸腥味混着展厅里的黄油香往人鼻孔里钻。小马拽了拽宽大的工装领口，领口的汗渍被海风一吹结了层白霜，他手里攥着的参展手册卷了角，第 37 页印着的 “世界粮食创意展” 几个字被咖啡渍洇成了黑团。澳大利亚参展商琼斯正把一只半人高的龙虾往展台上架，不锈钢托盘被压得咯吱响，龙虾的红壳在射灯下亮得刺眼，两只大钳子张得老大，像在示威。“这是塔斯马尼亚深海龙虾，活了十二年，” 琼斯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他的花衬衫被汗湿透，贴在背上，“光运输就用了恒温舱，海关那边填了 27 张表，怎么到这儿还卡？” 小马刚要说话，展厅入口突然传来皮鞋跟敲地面的脆响，三个穿白衬衫的审批员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个戴金边眼镜的女人，胸前的工牌写着 “全球饮食美学监管处”，手里拎着个银色金属箱。“编号 A739 展品，” 女人把金属箱往展台边一放，咔嗒打开，里面躺着把镀金量角器，“根据《国际食物美学规范》第 19 条，甲壳类展品展示时，螯肢张开角度必须为 45 度 ±0.5 度，你的龙虾左钳 51 度，右钳 49 度，超标。” 琼斯的脸瞬间涨成了龙虾色，他伸手去掰龙虾钳子，被女人一把打开。“活体调整属于违规操作，” 女人推了推眼镜，从箱子里掏出一沓文件，最上面那张印着《非标准角度展品整改告知书》，“要么立刻更换符合角度的标本，要么填《美学偏差豁免申请》，找海洋局、艺术委员会、计量局签字，预计七个工作日。”“七个工作日？” 琼斯的声音劈了叉，他指着墙上的倒计时牌，“明天开展！你们见过哪个活龙虾能定住角度的？” 周围的参展商凑过来看热闹，有人举着相机拍龙虾钳子，闪光灯把量角器的刻度照得发白。小马蹲在展台边，盯着龙虾张合的钳子突然笑了，他拽了拽琼斯的花衬衫下摆，“别掰，越掰越歪。” 女人正在往文件上盖 “待整改” 的红章，听见这话抬眼瞥小马，“你是哪个单位的？根据《跨部门协调条例》，非监管人员不得干预审批流程。” 小马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红本本，封皮印着 “全球粮食合作观察员”，是出发前高科长塞给他的，说关键时刻能顶用。“我提个方案，” 小马的手指在龙虾背上敲了敲，虾脚突然动了动，“不用换标本，也不用填申请。” 他扭头冲后台喊，“把我带来的红绸子和玻璃珠拿过来！” 琼斯的助手抱着一卷红绸跑过来，绸子上还沾着海关检查时的封条印。小马抓过绸子往龙虾钳子上缠，左钳绕三圈，右钳绕两圈，再把玻璃珠塞在两只钳子中间，刚好卡住角度。“这叫‘二龙戏珠’，” 小马拍了拍手上的灰，工装袖口的线头勾住了绸子，“中国传统摆盘，左钳象征青龙，右钳象征红龙，珠子是龙珠，角度讲究阴阳调和，换算成度数…… 差不多 45 度。” 女人举着量角器凑过去，镜片反射的光晃得她眯起眼，量了三次，左钳 44.8 度，右钳 45.2 度。“这……” 她翻着手里的《美学规范》，指尖在第 19 条来回划，“条例没说不能用传统摆盘…… 但要填《文化特殊形式申请表》，证明这符合东方美学体系。” 琼斯刚要骂娘，被小马按住。“我填。” 小马从展台底下摸出钢笔，在表格上 “文化依据” 栏写 “《周易?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字迹歪歪扭扭，墨水溅在 “申请人” 三个字上。女人盯着表格看了五分钟，突然从金属箱里掏出个印章，在审批栏盖了个 “暂予通过” 的蓝章，章油里混着金粉，印在纸上闪闪烁烁。开展前一小时，展厅突然炸开锅。十几个举着标语的人冲进展台，为首的金发女人举着扩音器喊，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停止虐待海洋生物！龙虾有权保持自然姿态！” 是 “海洋尊严保护联盟” 的佩吉，她的标语牌上写着 “反对将甲壳类动物艺术化囚禁”，字是用贝壳粘的。佩吉一把扯掉龙虾身上的红绸，玻璃珠滚到地上，被她踩得粉碎。“根据《全球海洋生物尊严法》第 7 条，” 佩吉掏出个塑料文件夹，往展台上一拍，“任何生物展品不得被强制改变肢体形态，你们这是文化霸凌！” 琼斯气得发抖，抓起桌上的柠檬往地上摔，黄汁溅在佩吉的白球鞋上，“这龙虾昨天就蒸熟了！是标本！”“蒸熟了也有尊严！” 佩吉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海浪声，“我们收到举报，说你们为了固定角度，给活龙虾注射肌肉松弛剂！” 周围的记者们疯了似的拍照，闪光灯把龙虾壳照得像块红塑料。小马突然低头笑了笑，抬眼时看见展厅墙上还空着大半，他拽过琼斯说：“别吵了，换展品。” 他跑到后台，把各国参展商的审批文件全翻了出来，有日本的《寿司米粒数规范》，要求每块寿司必须含 28 粒米，多一粒少一粒都算不合格；有印度的《咖喱辣度分级表》，用辣椒图案从一颗到五颗标注，三颗以上要贴 “危险” 警告；还有法国的《面包气孔密度检测报告》，每页都印着放大镜下的气孔照片。小马指挥着人往墙上贴，胶带撕得嘶嘶响，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澳大利亚那张《龙虾角度整改书》，旁边钉着小马填的《文化特殊形式申请表》，红绸子碎段粘在旁边当装饰。佩吉还在喊，突然停住了，她看着墙上的文件，扩音器从手里滑下来。审批处的女人也凑过来看，指着日本的米粒规范说：“这个我们也要借鉴，下次审查得带放大镜。” 记者们的镜头从龙虾转向墙上的文件，标题栏被改成了 “全球吃饭审批奇观展”，小马在入口处放了个意见箱，箱子上贴的纸条写着 “欢迎提交新的奇葩条款”。琼斯站在展台边，突然笑出声，他掏出手机给塔斯马尼亚的渔民打电话：“别送龙虾了，送你们的捕捞许可证过来，要盖满章的那种。” 海风从贝壳顶的缝隙钻进来，吹得墙上的文件哗哗响，像在鼓掌。小马靠在墙角，工装口袋里揣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是早上从食堂拿的，他突然觉得这饼干比展厅里的龙虾标本好吃，至少不用填《食品形状合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