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大本营的帐篷被风撕得哗哗响，帆布接缝处的线脚崩开好几道，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温度计的红针卡在零下三十度纹丝不动，玻璃管上结的冰花把刻度糊成了毛玻璃。小马裹着两件工装蹲在雪地里，外面那件的肘部磨出了洞，风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怀里抱着的高海拔专用泡面箱结着两指厚的冰碴，箱面上印的 “抗缺氧配方” 五个字冻得发脆，用手指一抠就掉渣。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成了霜，粘在乱蓬蓬的头发上，活像顶着团蒲公英。登山队长伊万踹开帐篷帘出来，防寒靴底的冰碴子掉在小马脚边，砸出几个小坑。“这批泡面再送不上 c2 营地，明天冲顶的队员就得嚼干饼子！” 伊万的胡子上挂着冰珠，说话时冰碴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昨天就该到位的，卡在哪个环节了？是不是又要填《高海拔食品转运风险评估表》？” 小马往冻硬的裤兜里掏审批表，纸张边缘卷成了波浪，最上面那张盖着 “全球高山食品监管局” 的蓝章，章油冻在纸上，摸起来硌手。“他们说…… 说泡面必须在海拔 5000 米以下完成审批，咱们这儿海拔 5200，超了 200 米，不合规。” 他的牙齿在打颤，不是因为冷，是急的。“放屁！” 伊万突然拽掉手套，露出冻得通红的手往雪地上拍，巴掌落下的地方腾起片雪雾，“1953 年希拉里登顶吃的是罐头，那时候有狗屁审批？现在队员带块巧克力都要测含氧量，这群官僚是想让我们在 8000 米填食药监报表吗？” 远处的监管站帐篷里钻出来个戴红臂章的，是印度籍检查员辛格，军绿色大衣上的雪没拍干净，像沾了层发霉的奶油。他手里举着个金属测高仪，仪器上的数字跳得比风还急，最后定格在 5203.7。“海拔 5203.7 米，” 辛格把测高仪往雪地里一插，红臂章上的 “合规” 二字晃得人眼晕，“《高山食品流通条例》第 37 条明确规定，所有即食食品需在 5000 米基准面完成成分检测，你们的泡面连包装袋抗压测试都没做，这是拿登山队员的命开玩笑！”“测试？” 小马急得往起站，工装后襟的冰壳子裂了道缝，发出咔嚓声，“这批面是专门加了青稞粉的，在西宁实验室测过 8000 米抗压，报告编号是青食试字第 073 号，我带来了 ——”“实验室数据不算数！” 辛格从帆布包里拽出一沓文件，哗啦啦抖着雪，“必须在实地 5000 米以下重做，还要填《高海拔食品应急豁免申请表》，找尼泊尔登山协会、中国西藏体育局、瑞士高山研究所签字，少一个章都不行。哦对了，还要附三份不同语言的《食品缺氧环境适应性声明》。” 伊万突然揪住辛格的臂章，防寒服的拉链崩开两颗，露出里面印着雪山图案的保暖内衣。“签字？等你们签完字，我的队员早冻成冰雕了！去年无氧冲顶的张哥，就是因为等审批延误了补给，手指头冻掉三根！现在他拿筷子都得用镊子！” 帐篷里冲出来几个队员，有人举着冻伤的脚往辛格面前凑，脚趾头肿得像紫萝卜，“你看这冻疮！再吃不上热乎的，明天谁还爬得动？难道让我们嚼冰碴子填肚子？” 辛格被推得后退三步，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蹲下去对着泡面袋照，镜片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你们看这封口胶，海拔每升 1000 米要增加 0.1 毫米厚度，这个明显薄了，会在低压环境炸开，属于危险品！” 他突然提高嗓门，“根据《全球危险食品分类目录》第 19 章，这属于三级易爆炸食品！” 风突然变急，掀翻了旁边的食品箱，里面的压缩饼干滚出来，在雪地上撞出闷响，有块饼干顺着斜坡滑向冰裂缝，没影儿了。小马盯着滚到脚边的饼干盒，突然想起县食堂切土豆时的领悟 —— 跟规矩较劲不如顺着规矩绕弯，就像切土豆要顺着纹理，不然既费刀又切不匀。他拽了拽伊万的袖子，往监管站帐篷那边努嘴，“他们要 5000 米以下审批…… 那我就把文件送下去办。” 伊万的眉毛拧成了疙瘩，防寒帽的毛边结着冰，“往下走 200 米是冰裂区，昨天刚塌了个雪洞，深不见底，你不要命了？”“总比看着队员饿肚子强。” 小马把审批表塞进工装内袋，又往怀里揣了两包泡面，包装袋硌着肋骨生疼，“等我把签好的表拿回来，你们先准备冲顶装备。对了，把辛格的测高仪借我用用。” 辛格在旁边冷笑，往雪地上扔了个印着 “不合格” 的红牌子，塑料牌插进雪里半截，“就算你跑到 4000 米，没有三个国家的实验室盖章，照样通不过，我劝你 ——” 话没说完，小马已经拽起冰镐往山下走，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在拔钉子。他的工装裤腿很快结了层冰壳，像套了双铁管，膝盖弯都费劲。走到 5100 米处时，冰裂区的蓝冰在阳光下泛着贼光，像撒了一地碎玻璃。他摸出怀里的泡面袋撕开，干嚼了两口，青稞粉的渣子卡在牙缝里，比冰碴还剌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嚓声，抬头看见块桌面大的雪团砸下来，他往旁边一滚，雪团在刚才站的地方砸出个坑，露出底下黑黢黢的冰缝，深得能看见星星。等爬到 4980 米，小马的睫毛已经冻成了冰帘，上下眼皮粘在一起，得用手掰开。他摸到块背风的岩石，掏出冻硬的审批表开始填。钢笔水在笔胆里冻成了块，他哈了半天气才化开，笔尖在 “申请理由” 栏写 “紧急补给”，字歪得像被风吹过的脚印。刚填到 “食品成分” 那栏，对讲机里传来伊万的吼声：“暴风雪要来了！风速每秒 25 米，赶紧回营！” 风突然转了向，卷着雪粒子往脸上抽，像被人用砂纸打。小马把填了一半的表塞进岩缝，往 c2 营地的方向爬。雪越下越密，能见度不足三米，他的工装帽子被风掀掉，头发瞬间冻成了冰坨，像顶着个白头盔。爬到 7900 米的突击营地时，雪片大得像纸钱，他背的文件袋被风撕开个口子，审批表顺着风往天上飞。“妈的！” 小马伸手去抓，却被风推得打了个趔趄，差点摔进旁边的冰裂缝。那些文件在空中打着旋，有的被吹成了碎片，有的整片飘向裂缝区，白花花的纸页落在蓝冰上，居然盖得严严实实，像给冰缝铺了层裹尸布。等风雪小了点，伊万带着队员摸过来，手电光扫过裂缝区时突然停住 —— 原本黑黢黢的冰缝上盖着层白，是那些审批表！纸页被冻在冰面上，恰好标出了裂缝的范围，最上面那张 “不合格” 红牌卡在冰缝边缘，像个醒目的警示标。“这……” 伊万突然笑出声，往小马肩膀上拍，震得他胳膊发麻，“你这堆废纸倒是成了路标，比 GpS 还准。” 小马蹲在雪地里喘气，看着那些冻在冰上的文件，突然想起辛格说的 “合规”，忍不住也笑了，笑得太猛呛了口冷风，咳得眼泪直流，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变成了冰珠。第二天冲顶的队员踩着文件铺的 “路标” 顺利通过裂缝区，登顶时还举着半包冻硬的高海拔泡面拍照，背景是翻滚的云海。全球登山联盟的简报里写：“…… 意外发现的纸质文件形成了临时警示标识，被登山界称为‘审批局的救命雪花’”。小马在大本营收拾剩下的文件，发现辛格偷偷在 “应急豁免表” 上签了字，红臂章掉在雪地里，被他捡起来塞进工装口袋。风还在刮，他摸出块冻硬的青稞面，嚼得咯吱响，突然觉得这味道比县食堂的馒头还香，至少不用填《食堂食材海拔适应性评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