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路口那点昏黄的路灯光晕,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界,模糊而遥远。
脚下陈旧的水泥地面坑洼不平,偶尔踩到松动的石块,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在死寂中被放大数倍。
安室透的手像一道滚烫的镣铐,紧紧地箍着织田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人步履极快地向前走,方向明确——巷子的另一个出口。
深色的外套衣摆随着他迅疾的步伐在黑暗中猎猎摆动,勾勒出紧绷而蓄势待发的轮廓。
他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紫灰色的眼眸在晦暗中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高墙的阴影、头顶狭窄的天空缝隙,以及前方道路的每一个转角。
他在捕捉任何一丝危险的征兆,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
织田律被动地被他拖着前行。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的兴奋和冰冷的算计在胸腔里翻涌。
安室透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男人,对琴酒的存在和他带来的威胁,有着远超普通路人的认知和警惕!
“疼……”
织田律终于忍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柔弱无骨的抱怨。
他脚下也配合地踉跄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往安室透身上靠去,试图减缓手腕的压迫感,也试图打破这紧绷的沉默。
“安室先生……你走慢点嘛……我跟不上……而且好黑,我怕……”
安室透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甚至更快了几分。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在听到那声抱怨后,微妙地松了半分——依旧牢固,却不再像要捏碎他骨头。
那松开的半寸空间,更像是某种刻意的克制和权衡。
“闭嘴,跟上。”
安室透的声音低沉冷硬,如同淬火的钢,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完全剥离了咖啡厅里那份温和的伪装。
果然!织田律心中冷笑更甚。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那个在组织里以神秘莫测、手段凌厉着称的波本!
他不再装柔弱抱怨,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飘散在带着夜露凉意的风里,却像羽毛搔刮着紧绷的神经,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愉悦和洞悉一切的了然。
“安室先生……”
他拖着调子,声音又轻又软,如同情人间的絮语,“这么紧张做什么?刚才在店里帮我吹眼睛时的温柔体贴劲儿呢?难道……是怕了?”
他能感觉到安室透握着他手腕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带着拖着他向前走的步伐都出现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僵硬!
织田律眼底的狡黠如同黑夜中亮起的磷火。
他像是找到了绝妙的玩具,继续用那种轻飘飘的、却字字戳心的语调说道:
“安室先生觉得,握着我这只‘烫手山芋’,真的安全吗?”
他故意晃了晃两人交握的部分,“刚才咖啡厅里那个西装男,还有对面大楼里那道‘毒蛇’一样的目光……安室先生心里清楚得很吧?”
他顿了顿,感觉到安室透的步伐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凝滞,心中冷笑,继续加码:
“我那个前男友啊……占有欲强得可怕,像头护食的疯狼。”
他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呼吸带着他身上那股慵懒又清冽的气息,刻意地拂过安室透紧绷的下颌线,“要是让他看到你像现在这样……拉着我的手……”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留下无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想象空间,“你说……他会不会把整个东京都掀过来找你?”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划过般的异响,毫无预兆地从前方巷口的阴影处传来!
那声音太过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但落在安室透和织田律这种经历过无数生死瞬间的人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是红外瞄准器启动或是某种电子设备待机时特有的电流声!
安室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就在织田律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松开了钳制着织田律的手!
不是推开,而是以一种快到极致、近乎本能的反应,一把将织田律用力地、狠狠地按向自己身后的墙壁!
动作迅猛如猎豹扑食!
“砰!”
织田律的背脊重重地撞上了冰冷坚硬、带着潮湿青苔气息的砖墙,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安室透高大挺拔的身体已经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的身前,隔绝了前方巷口可能存在的所有视线和威胁!
下一秒!
安室透空出来的那只手,快得只剩下残影,毫不犹豫地伸向了自己腰间外套之下!
那里,绝对藏着足以致命的武器!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姿势暧昧而危险。织田律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前胸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安室透宽阔后背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传递过来的灼热体温。
安室透身上那份清爽的皂角味混合着咖啡香,此刻被一种冰冷的、属于硝烟和钢铁的锐利气息所覆盖。
他抬起手臂护在织田律身前的姿态,充满了绝对的防御性和保护意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极近的距离下清晰可闻。
织田律被牢牢地禁锢在冰冷的墙面和安室透滚烫的身体之间。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安室透线条冷硬紧绷的侧脸轮廓。
那张平日里温和俊朗的脸,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下颌线绷得像刀刃,紫灰色的眼眸死死锁定着前方巷口的黑暗,里面翻滚着不加掩饰的、浓烈到实质般的杀意!
那是属于波本的眼神!属于组织顶级成员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眼神!
然而……
这冰冷的杀意,这严密的守护姿态……
织田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不是为了伤害他……
是为了保护他!
波本……这个组织里最神秘莫测的情报专家,竟然在用身体作为盾牌,将他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
“喵呜——”
一声凄厉的野猫嘶叫,伴随着瓦砾滚落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半旧的、被丢弃的黑色电子狗项圈从一堆废弃纸箱后滚了出来,上面的红色指示灯微弱地闪了一下,发出“滋啦”的电流声,很快又彻底熄灭。
刚才那声异响,显然来自这个被遗弃的故障宠物项圈。
是虚惊一场。
紧绷的空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但那凝固的杀意和守护的姿态,却清晰地烙印在了这短暂的几秒钟里。
安室透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按在腰间的手也悄然松开。
他微微侧过头,垂眸看向被自己护在墙壁和身体之间的织田律。
两人的距离依旧近得过分。织田律甚至能数清他低垂的睫毛。
安室透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冰冷的审视,有未完全褪去的警惕,但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他似乎在确认织田律是否受伤,又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危险而狡猾的“烫手山芋”。
织田律也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所有的戏谑、撩拨、伪装出来的恐惧和依赖,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诞的了悟,如同冰水般浸透了他的瞳孔。
波本……
安室透……
他一直在试探、在防备、甚至在刻意撩拨、试图找出破绽和利用点的对象……
竟然……是他真正的同伴?!
是黑田长官安插在组织最深处的王牌?!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直面琴酒的狙击枪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之前的种种试探和撩拨,此刻都变成了无比拙劣而可笑的表演!
他像一个蒙着眼睛在悬崖边跳舞的小丑,浑然不知自己一次次触碰的,是唯一能拉住他不坠深渊的绳索!
一旦琴酒确认波本的真实身份……为了救他这个已经暴露的“叛逃者”,导致组织里最顶级的王牌卧底暴露……这代价太大了!
织田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走。”
安室透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里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退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贴近的距离,那股笼罩着织田律的、混合着硝烟气息的灼热体温骤然消失,只留下墙壁的冰冷。
他没有再看织田律,转身,步履沉稳地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保护姿态从未发生过。
唯有那挺直的背脊,依旧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力量感。
织田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微微发麻。
他看着安室透沉默而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前方的转角黑暗里,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霉味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抬脚跟了上去。
这一次,脚步不再带着戏谑和试探,只有一片沉重的冰凉。
安全屋的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和危险。
暖黄的灯光瞬间流淌下来,驱散了黑暗和巷子里沾染的寒意。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属于安室透的气息,此刻却让织田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安室透将购物袋随手放在玄关的矮柜上,脱下外套挂好。
他走到客厅,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全程沉默,动作流畅却显得有些压抑。
他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另一杯拿在手里,走到窗边,没有立刻喝水,而是掀起窗帘的一角,沉默地观察着楼下寂静的街道。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峻,眉头微微蹙着,显然在处理着极其复杂的思绪。
织田律站在玄关处,没有立刻进去。他看着安室透站在窗边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形在暖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安全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之前的暧昧、试探、紧绷的危险气息,都被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无声对峙所取代。
他慢慢走过去,没有坐,只是站在茶几旁,拿起那杯水。
冰凉的玻璃杯壁刺激着他的指尖。他看着杯中晃动的透明液体,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
声音不再是刻意营造的慵懒或甜美,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干涩的平静:
“波本。”
这两个字清晰地吐出,打破了安全屋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边,安室透掀着窗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否认,只是维持着那个观察的姿势,背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织田律的喉咙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终于抬眼,看向安室透的背影,那双狐狸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过后的茫然,有被蒙在鼓里的愠怒,但更多的是冰冷的质问和一种……沉重的负担感。
“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试探你、防备你……甚至……”
他顿了顿,没有说出“撩拨”这个词,但意思不言而喻,“……很有趣吗?还是说,这是你的任务?上级的命令?黑田长官让你监视我?”
最后那个名字,他说得格外清晰。
窗边终于有了动静。
安室透缓缓放下了窗帘。
他转过身,手里依旧握着那杯水,紫灰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迎上织田律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狐狸眼。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为什么认定他不会伤害你?”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某个尘封的、布满迷雾的匣子。
织田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瞬间收紧!
为什么?
那个名字——黑泽阵——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孤儿院冰冷的墙壁……紧握着他手腕的温度……那张在记忆碎片里模糊不清、却带着奇异安全感的孩子面孔……坠崖时呼啸的风声……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太阳穴!
“呃!”他闷哼一声,手里的水杯脱手坠落!
“哗啦——!”
玻璃杯在光洁的地板上摔得粉碎!冰凉的水液混合着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织田律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弯了下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那些被强行封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水,剧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律!”
安室透脸色骤变!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穿过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水渍,稳稳地扶住了织田律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双手臂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半揽进怀里,支撑住他。
“放松!看着我!”
安室透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命令,他一手用力握住织田律紧抱着头的手臂,试图让他松开一点,另一只手托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
“深呼吸!别去想!”
剧烈的疼痛撕扯着神经,织田律在痛苦的眩晕中,模糊地看到安室透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上惯常的沉稳和温和面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焦灼和……一种深切的担忧?紫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安室透看着怀里青年痛苦惨白的脸和那双被剧痛折磨得失去焦距的狐狸眼,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不再犹豫,扶着织田律避开玻璃碎片,小心地将人半抱半扶到沙发上。
“我去拿药。”他迅速起身。
“不……不用……”
织田律虚弱地喘息着,头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剧烈的眩晕和全身脱力般的疲惫。
他靠在沙发背上,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苍白的额角,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老毛病……一会儿……就好……”他声音微弱,带着破碎的嘶哑。
安室透的动作顿住了。
他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沙发里、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般的织田律。
刚才那个在巷子里狡黠撩人、在咖啡厅里光芒四射的人,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惊的苍白和无力。
他沉默了几秒,转身走向厨房。
很快,他端着一杯温水回来,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小瓶透明的药油。
他没有递水,而是直接蹲下身,单膝点地,视线与窝在沙发上的织田律齐平。
他拧开药油的瓶盖,倒了一点在手心,双手用力搓热。
“转过去一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和命令。
织田律有些茫然地侧过身。
下一秒,一双温热有力、带着浓郁薄荷药油气味的大手,轻柔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他剧烈疼痛的太阳穴上!
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着紧绷的穴位,温热的指腹带着药油的清凉,丝丝缕缕地渗透进疼痛的根源。
织田律的身体瞬间僵住!
那双在组织里翻云覆雨、掌握着无数情报和生死的手,此刻正无比耐心而专注地按压着他疼痛的穴位。
微凉的薄荷气息混合着安室透身上那份独特的、令人安心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紧绷的神经在那温热有力的揉按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剧烈的疼痛缓缓退潮,留下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幻的放松感。
织田律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软化下去,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安全港湾的小兽,将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整个安全屋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那双手轻柔按压穴位的、带着安抚韵律的细微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