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带着亲卫一路奔行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抵达此地。
离大营还有半里地,岗哨便举着长矛拦了路:“来者何人?”
“我是赤狼军统领巴顿,求见西蒙斯大人。”巴顿翻身下马,声音哑得像破锣。他没穿铠甲,只着件染血的布衫,头发乱得像草,与往日那个横刀立马的将军判若两人。
哨兵盯着巴顿看了半晌,借着营外悬挂的火把光,终于认出了这位往日里铠甲锃亮、气势逼人的赤狼军统领。虽说此刻巴顿形容枯槁得几乎认不出来,但那张被硝烟熏得发黑的脸上,眉骨处那道旧疤是藏不住的。
“原来是巴顿统领。”
哨兵收了长矛,却没立刻放行,反倒往后退了半步,对着巴顿拱了拱手,“按大营的规定,不论是谁求见西蒙斯大人,都得先通报。请巴顿统领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帐里回禀。”
巴顿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该守的规矩就得守,你去吧,快些。”他说着,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灰,指腹蹭过干裂的嘴唇,才发现自己从出了那座安置残兵的城池后,就没喝过一口水,心里揣着事,连渴都顾不上了。
亲卫们都勒着马站在他身后,谁也没说话。夜风卷着营里的炊火气吹过来,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有个年轻些的亲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被身边的老兵用眼神制止了,这时候,谁都知道不该添乱。
哨兵快步跑进大营,身影很快消失在连片的帐篷之间。巴顿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远处主帅大帐的方向,那座帐篷比周围的都要高出半尺,门口挂着两盏防风灯,灯影里能瞧见两个持枪侍卫的剪影。
巴顿攥了攥拳,掌心的茧子蹭着掌心的伤那是昨日拽战马时,被马缰勒出的血痕,此刻结了层薄痂,又被冷汗浸得发疼。
约莫过了一刻钟,哨兵才又跑回来,对着巴顿躬身道:“巴顿统领,西蒙斯大人让您进去。”
“知道了。”巴顿应了声,对亲卫们道,“你们在营外等着。”说罢,跟着哨兵往里走。
大营里比外头瞧着更热闹些。不少帐篷里还亮着灯,能听见里面传来打磨兵器的叮当声,或是压低了的说话声。
偶尔有巡逻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过,瞧见巴顿都愣了愣,脚步顿了顿,行了个礼之后才接着往前走,显然,黑风峡失利的消息还没传到这处中军大营,他们只诧异于这位赤狼军统领怎么这般狼狈。
主帅大帐的门帘厚重,哨兵撩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帐内烛火晃了晃。巴顿刚迈进去,就瞧见主帅西蒙斯正坐在案后,手里捏着支狼毫笔,面前摊着张摊开的地图。
听到脚步声,西蒙斯没抬头,只笔尖在地图上顿了顿,墨汁滴在“黑风峡”三个字旁边,晕开一小团黑。
“末将巴顿,参见西蒙斯大人。”
巴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铺着毡子的地面上,还是震得他小腿发麻。他没敢抬头,声音压得极低,“黑风峡一战……末将失利,麾下两万赤狼军折损大半,仅剩数千残兵……请大人降罪!”
帐里静了片刻,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西蒙斯终于放下笔,抬眼看向巴顿,眼前的人确实是巴顿,可又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巴顿。
往日里巴顿进帐,哪怕打了硬仗,脊梁也是挺得笔直的,眼神亮得像刀,哪像现在这样,头发乱得遮了脸,布衫上的血渍干成了黑褐色,连说话都带着气弱的颤音。
“先起来。”西蒙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地上凉,跪着像什么样子。”
巴顿没动,依旧低着头:“末将罪该万死,不敢起身。”
“让你起来你就起来。”西蒙斯的声音沉了沉,“我还没问你,你就先忙着请罪,是觉得我会不问青红皂白,直接砍了你的头?”
巴顿这才迟疑着撑着地面站起来,却还是垂着手,没敢抬头看西蒙斯的脸。他知道西蒙斯的脾气,这位主帅最恨轻敌冒进,当年有个千人长因为贪功丢了个隘口,直接被西蒙斯军法处置,杖责四十后贬去喂马了。
西蒙斯指了指案前的矮凳:“坐。说吧,黑风峡到底怎么回事?你带两万赤狼军出去时,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稳扎稳打,你怎么就折了?”
巴顿在矮凳上坐下,才缓缓开口:“是末将糊涂,自进入克兰王国东境的地界后,一路上没有遇到敌军的阻击,心里就飘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黑风峡那地方,瞧着就是条普通的峡谷,两边是山,中间有条河,看着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所以……”
“所以你就没派斥候探路?”西蒙斯打断巴顿,眉头拧了起来。
“派了……”巴顿的声音更低了,“派了十个斥候,让他们去峡谷里走了一趟,说没瞧见人。末将就想着应该没事,为了能早日赶到霜刃堡,与阿诺德会合,于是,末将就带着人进了峡谷。可谁知道刚走到峡谷中段,两边山上就滚下来石头,把前后的路都堵死了。”
巴顿攥紧了拳头,不甘的继续说道:“接着就听见箭响,山上射下来的箭跟下雨似的,将士们挤在峡谷里没地方躲,一下子就乱了。末将喊着让他们列阵反击,可石头还在往下滚,不少人被砸得……”
巴顿没说下去,喉结滚了滚,眼里泛了红,“敌军的骑兵是从峡谷那头冲过来的,我军士兵被石头堵着,退也退不了,只能硬拼。末将带着人杀了半宿,才从侧面一处陡坡爬了出去,可将士们……能跟上来的就剩几千人了。”
帐里又静了。西蒙斯的手指在案上敲着,咚咚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楚。巴顿低着头,能瞧见自己布衫上的血渍,有敌军士兵的,也有自己麾下士兵的,此刻都干硬地贴在身上,像层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