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透,吴晟便已准备妥当。他检查了随身物品:充足的蜡烛与火折、一截坚韧的长绳、防身的短刀,以及足够支撑数日的干粮清水。深吸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他再次走向那处被藤蔓遮掩的山壁裂缝。
挤入狭小的入口,熟悉的那股混合着尘土与腐朽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烛台再次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身前几步的黑暗,将那些森森白骨的轮廓投射在嶙峋洞壁上,拉长出扭曲晃动的影子,更添几分鬼气森森。
这一次,有了光源,吴晟得以更清晰地观察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洞窟远比他昨日仓促一瞥所见的更为庞大复杂。目光所及,并非一片平坦,远处的地势起伏不定,更有许多巨大的岩石如同天然的屏障般四处散落,形成无数视觉死角。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尽量避免踩踏到地上的骸骨,脚下碎骨的轻微声响在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前行一段后,他注意到洞壁一侧,有人工开凿的痕迹——那是用粗糙的石头堆砌而成的阶梯,依着山壁盘旋而上,不少地方已经坍塌损毁。旁边还有更为不堪的、早已腐朽断裂的木梯残骸,悬挂在半空,仿佛随时会彻底散架。
心中疑窦更深,吴晟选择了相对稳固的石阶,握紧短刀,拾级而上。石阶陡峭且湿滑,布满苔藓,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攀爬的过程让他对这座洞窟的规模有了新的认知——它并非一个简单的洞穴,其内部高度远超想象。
登上石阶尽头的一处平台,借烛光四望,吴晟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这里的地面上,散落的不仅是白骨,更有一些相对集中的、半塌陷的防御工事残迹——乱石堆砌的矮墙、嵌入地面的生锈铁钉拒马。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内侧洞壁处,有一片巨大的坍塌痕迹,乱石和泥土堵塞了一条幽深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隧道入口,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令人不安的断面。
“地道……”吴晟低声自语,一个模糊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型。或许很久以前,曾有人试图挖掘地道攻入这处山腹中的据点,而与据点的守卫在此爆发了惨烈的战斗。这或许能解释这些身着制式铠甲、手持兵刃的骸骨,以及那残破的军旗。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继续向更高处探索。洞窟并非完全封闭,更高处的岩壁上似乎另有玄机。又经过一段艰难地攀爬,前方隐约有微弱的天光透入。他循光而去,竟在洞窟顶端附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洞口。
这洞口藏得极为巧妙,外部被茂密的树丛和藤蔓遮蔽,从山下几乎不可能发现。但站在洞内向外看,视野却极为开阔。吴晟小心地拨开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整个清水镇,连同其周边的田野、河流,甚至远处蜿蜒的道路,都如同沙盘上的模型,清晰地铺陈在他的脚下。微风拂过,带来山林的清新气息,与洞内腐朽的死寂恍若两个世界。此处地势险要,居高临下,确是一处极佳的了望点,但山壁陡峭,植被密布,寻常人绝难攀爬至此。
然而,他仔细搜索了洞口附近,除了些鸟兽痕迹,并未发现有人近期活动的迹象,更没有找到任何与那诡秘笛声相关的线索。
“难道判断又错了?”吴晟不禁生出几分焦躁和疑虑。他皱紧眉头,准备退回洞内,再仔细搜寻其他可能被遗漏的角落。
就在他转身,目光无意间再次扫过山下小镇道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正是那卖水小贩的妻子!昨日在镇口见过的那位提着篮子的中年妇人。
只见她正走在一条通往山脚下的偏僻小径上,步伐不快,却显得很是熟稔。吴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疑惑:这条小路并非通往任何农田或寻常人家,它蜿蜒的方向,似乎正是朝着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坳而来。
“提这个篮子,莫不是外出走亲访友?!”吴晟自顾自的小声说道,同时身体本能地伏低,借助洞口茂密的植被隐藏自身,目光却紧紧锁定着那道身影。
他屏息凝神,看着那妇人越走越近,最终消失在山壁下方的视觉死角里。时间一点点过去,山下再无动静。
就在吴晟以为自己或许多心了,对方可能只是路过时,一阵极其轻微、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的碎石滚动声,似乎就从下方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更让他心惊的是,没过多久,一阵细微的、仿佛重物被缓慢拖动的摩擦声,竟然隐隐约约地从他所在的这个巨大洞窟的深处传来!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在那堆垒着防御工事的平台下方,某个他尚未探索的黑暗岔路之中。
吴晟小心翼翼的移动,同时小心翼翼的看去,只见那名小贩妻子居然进来了!
吴晟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了洞口的阴影之中。他悄无声息地向洞内退回几步,将自己紧紧贴在一处冰冷粗糙的岩壁凸起之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
吴晟目光紧紧锁定前方不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小贩的妻子对洞内的路径似乎异常熟悉,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她也能避开地上的障碍,脚步轻快地向着洞窟深处走去。
只见那妇人走到一处相对平整的石台前,放下手中的竹篮,开始从里面往外掏东西。借着从高处洞口透下的微弱天光,吴晟隐约看到那似乎是一些……食物和干净的布卷?
就在他凝神细看,准备再悄无声息地靠近一些,以期看得更清楚时——
脑后恶风骤起!
一股凌厉劲风直扑后心!吴晟心中警铃大作,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前一个狼狈翻滚,险险避开致命一击。碎石硌得生疼,但他瞬间弹起,稳下身势,短刀已横在身前,目光锐利扫向袭击者。
袭击者身穿宽大黑袍,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木质面具,在幽暗光线下格外诡异。一击不中,毫不停歇,如鬼魅般再次扑上,招式狠辣直取要害,毫无留手之意。
吴晟惊怒,临敌却异常冷静。散修出身的他,经历过的生死搏杀远非寻常宗门子弟可比,实战经验极为丰富。对方攻势虽猛,破绽却多。他辗转腾挪,步法迅捷而轻灵,总在毫厘间避开致命击。
短刀在他手中如活物般翻飞。他不硬接,而是侧身让过黑袍人直劈而下的一掌,刀背顺势敲在对方肘关节薄弱处。黑袍人手臂一麻,动作微滞。吴晟已滑步至其侧翼,刀尖如毒蛇吐信,疾点对方膝后。黑袍人下盘一软,踉跄半步。
吴晟趁势追击,不想对方竟悍不畏死,借踉跄之势合身扑来,双臂如铁钳般抱向他腰腹,竟是想同归于尽!吴晟冷哼,不退反进,一记低扫腿精准踢在对方支撑脚的脚踝。同时左手成掌,猛击其肩井穴。
黑袍人重心顿失,向前扑倒。吴晟手腕一翻,刀光如电,并非劈砍,而是用刀背精准磕在对方握持凶器的手腕上。
“锵!”
一声脆响,凶器脱手。吴晟刀尖顺势上撩,巧妙一带——那张木质面具应声飞起,翻滚落地。
面具下露出的面容,让见惯场面的吴晟也不由倒吸冷气,动作微滞。
那是一张何等恐怖的脸!大半面孔仿佛被烈火烧熔后又凝固,布满了扭曲增生的瘢痕,五官几乎难以辨认,唯有一双眼睛,在狰狞疤痕间燃烧着疯狂与戒备的火焰。
毁容男子受此连击,非但未退缩,反发出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眼中疯狂更盛,竟不顾手腕疼痛,再次不要命地扑上,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住手!别打我儿子!”
小贩妻子听到动静,惊慌失措地奔来。看到儿子可怖面容暴露人前,又见他状若疯狂地攻击,她想也没想,便嘶声尖叫着冲上前,用自己瘦弱身躯死死护在烧伤男子身前,张开双臂,如护崽的母兽,对着吴晟怒目而视,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要杀我儿子!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那毁容男子见母亲挡在身前,狂态稍敛,急喘着想要将她拉开,声音沙哑扭曲:“娘!让开!危险!”
妇人却纹丝不动,反而紧紧地挡住儿子,眼中尽是豁出一切的决绝。
吴晟收刀后退两步,彻底拉开距离,避开锋芒。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一脸错愕与疑惑:“你儿子?!我从未想过要杀他!是你儿子先动手袭击我,招招致命,我只是被迫反击自卫而已!”
那妇人闻言一愣,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身后儿子,声音发颤:“儿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那烧伤男子喘着粗气,充满戒惧地瞪着吴晟,声音因疤痕牵扯而沙哑怪异:“我…我看他鬼鬼祟祟地跟在母亲你身后,举止可疑……怕他对母亲不利,所以才……先下手……”
吴晟听到这解释,心下顿时了然,原是场误会。他立刻顺着之前伪装的身份,摊开手,做出又后怕又无辜的表情辩解道:“我可没有恶意!我就是个来清水镇游玩的旅客,听说这老鸦山风景奇特,才过来探险。发现这个山洞纯属好奇进来看看!突然看到这位大嫂闯进来,这地方又阴森……我能不害怕吗?自然想躲起来看清楚是人是鬼……哪想到就被这位兄弟当成坏人了!”
听到吴晟这番说辞,又见他确实早已收刀,姿态不似作伪,小贩妻子脸上的敌意稍稍减退,但依旧用身体紧紧护着儿子,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疑、羞愧、后怕,以及深不见底的、为母则刚的坚韧。那烧伤男子虽然依旧警惕地盯着吴晟,眼中凶光未完全散去,但身上那股拼命的疯狂劲头,在母亲的庇护下,终究是略微缓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