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时,洛阳宫的朱漆殿门在铰链上发出一声轻响。
艾利奥特主教踩着金砖上的碎金走了进来,绣着火焰纹的白袍下摆沾着些许晨霜,金发在殿内的暖炉前泛着蜜色光泽。
他的蓝眼睛扫过龙椅下侍立的王越,又落在刘备膝头的锦盒上,喉结动了动——那是他在康国商队里听过的\"神赐薯\"的传说,此刻竟近在咫尺。
\"大秦国艾利奥特,参见大汉皇帝。\"他单膝跪地,用生硬的汉话开口,声音却像敲钟般清亮,\"我主阿胡拉·马兹达托梦于我,说东方有片乐土,将是对抗黑暗之神安格拉·曼纽的最后壁垒。\"
刘备的拇指仍压在锦盒的云纹上,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他望着这个白皮肤的异邦人,忽然想起十年前子元在新野城头说的话:\"凡有异教入中原,必挟刀兵与计谋。\"此刻殿外檐角铜铃轻响,混着艾利奥特的话音,倒真像极了某种预言。
\"神说,末日之火将焚尽人间罪恶。\"艾利奥特站起身,袍角扫过案几上的青铜酒樽,\"但只要信从光明之神,虔诚者的灵魂将升入天堂。
陛下治下的百姓若得此指引......\"他突然抬高声音,蓝眼睛里燃着狂热的光,\"必能成您治世的根基!\"
殿内的空气陡然一滞。
站在东侧的简雍下意识去摸腰间玉牌,却触到一片冷汗;王越的手悄悄按在剑柄上,目光如刀般钉住艾利奥特的后颈——这胡僧的\"治世根基\"四字,分明在暗示教权与皇权的勾连。
刘备的指尖在锦盒上缓缓画了个圈。
他记得三年前南阳大旱,有道士借\"太平道余孽\"之名煽动百姓,最后是子元带着赵云连夜平乱,在火场里救出三百个孩子。
此刻锦盒里的土豆芽眼正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他:百姓要的是吃饱饭,不是虚妄的天堂。
\"主教的口才,比关将军的青龙刀还利。\"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殿柱后传来。
陈子元扶着腰间的玄鸟玉带钩走出来,月白官袍上的云纹随着脚步起伏,\"只是这'末日之火'的说法......\"他停在艾利奥特三步外,目光如霜扫过对方胸前的火纹徽章,\"上个月陈仓县有个疯汉举着火把烧谷仓,说'神谕要焚尽罪恶',最后烧死了七口人。\"
艾利奥特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这才注意到这个身着丞相官服的黑发男子——对方的瞳孔里没有好奇,只有审视,像在看一块需要拆解的机括。
\"朝廷不禁止百姓信神佛。\"陈子元的声音沉了几分,袖中握着昨夜王越送来的密报,\"但有三条铁律:一不许建高于县衙的庙;二不许收十岁以下的徒;三不许以神之名抗税抗役。\"他忽然倾身逼近,压低声音却让整座殿都听得清楚,\"若有人想让'神法'压过汉律......\"他指节叩了叩案上的《九章律》竹简,\"关将军的刀,可不管你是神是佛。\"
艾利奥特后退半步,撞在鎏金烛台上。
烛泪顺着他的手背滑落,疼得他倒抽冷气——这才明白眼前的大汉丞相,比传说中更难对付。
\"退下吧。\"刘备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倦意。
王越立刻上前,两名侍卫架起失魂的艾利奥特往殿外走。
经过陈子元身边时,主教的白袍扫过他的靴面,留下一道焦黑的烛痕。
\"启禀陛下,贵霜国波文佛陀求见。\"小宦官的尖嗓又响起来。
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僧人穿着月青袈裟,腕间一串檀木佛珠泛着温润的光,面额饱满如满月,眼角却有道细不可察的疤痕——像极了刀剑留下的旧伤。
他双手合十,声音比艾利奥特柔和许多:\"小僧波文,见过大汉皇帝,见过陈丞相。\"
刘备的眉峰微微一蹙。
他记得半年前有商队从西域来,说贵霜国内乱,新王上位后大力推崇佛教。
此刻波文佛陀的袈裟边缘绣着八瓣莲花,每瓣花瓣里都藏着极小的\"贵霜\"二字,针脚细密如发。
\"小僧在敦煌讲经时,见百姓听法后自发修缮道路、救济孤寡。\"波文的目光扫过殿角的《劝农图》,\"若能在洛阳建一座'普济寺',赐十顷田养僧,小僧愿率弟子遍历州郡,劝百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他弯腰时,佛珠轻轻撞在金砖上,发出\"笃\"的一声,\"此等美事,不知陛下肯不肯成全?\"
陈子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日在军机处看到的密报:贵霜商队最近频繁出入南中,用佛经换走了大量蜀锦;更有细作回报,南疆某些部族的巫师,最近开始用\"佛说\"代替\"祖训\"约束族人。
\"此事需从长计议。\"刘备的手指在锦盒上点了三下——这是只有陈子元懂的暗号:暂缓、详查。
他望着波文佛陀合十的双手,忽然笑了笑,\"佛陀且在鸿胪寺住下,待朕与丞相商议妥当,再传你回话。\"
波文的眼皮跳了跳,却仍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小僧静候圣裁。\"他转身时,袈裟下摆扫过艾利奥特方才站过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一缕焦糊味,与檀香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诡谲。
殿门闭合的瞬间,陈子元瞥见波文的随从在廊下低语,其中一人的袖口露出半截银链——那是贵霜军方特有的\"战狼\"纹饰。
他摸了摸腰间的玄鸟印,对王越使了个眼色。
暗桩们早已候在殿外,等波文的车驾一离宫,就会跟上。
\"子元。\"刘备打开锦盒,取出那颗带着晨露的土豆,\"你说这胡僧们,真如你说的......\"
\"他们背后的,不是佛,是刀。\"陈子元接过土豆,指腹触到湿润的芽眼,像触到交州新翻的泥土,\"南阳的道士、陈仓的疯汉、交州的稻种......\"他望着殿外渐起的北风,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人想在我们的田里,种下另一种'种子'。\"
刘备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新野草庐,这个年轻人捧着舆图说\"要让天下人有饭吃\"时的眼神。
此刻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冷硬,却更像一把淬了毒的剑——既护着他的山河,也斩断所有妄图侵蚀的手。
\"王越。\"刘备突然提高声音,\"着你率暗卫,查清楚贵霜商队最近三个月的货物清单,特别是运往南中的。\"他又看向陈子元,目光里有信任,也有担忧,\"还有,交州的稻种......\"
\"一颗都不会少。\"陈子元将土豆轻轻放回锦盒,\"但有些'种子',必须在发芽前拔掉。\"
殿外的北风卷着铜铃乱响,像在应和他的话。
而鸿胪寺的方向,波文佛陀正对着窗棂上的霜花微笑——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