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深夜,空气沉重粘腻,
弥漫着泥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下水道的阴冷潮湿。
沧南市老城区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之中,只有偶尔从屋檐滴落的水珠砸在积水洼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声响。
在这片昏暗中,和平事务所内却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信任的风暴。
“砰!!!”
一声沉闷至极、饱含炸裂性力量的巨响猛然撕破了室内的压抑。
赵空城那只骨节粗大、布满旧伤痕的手掌,带着无法遏制的狂怒,狠狠拍击在厚实的木质桌面上。
桌面似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桌角的文件微微跳起。
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双目赤红,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虬结的蚯蚓根根暴起,死死瞪着对面那个身影,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刀子:
“吴!湘!楠!”
他几乎是咆哮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你给我说清楚!巷子里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他妈恶心人呐!!”
唾液星子随着怒吼喷溅而出,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微光。
不等任何人反应,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第二波更加汹涌的愤怒浪潮已经拍岸而来:“搞什么东西?!”
“把怪物往普通人的方向引就算了,你他妈还毁了1栋楼!!” 他猛地往前探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吴湘楠的鼻尖,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战斗力我他妈都不说了,你到底暗藏了什么任务啊?连平民都杀了?!!”
“还有个孩子!”
赵空城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悲愤,“甚至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他猛地一拳再次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你简直是畜牲啊,副队长?!吴湘南!我怎么没发现……我怎么他妈就没早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啊啊?!”
这雷霆万钧般的指控,如同在凝固的空气中引爆了一颗炸弹。
赵空城那发自肺腑、目眦欲裂的义愤填膺,瞬间让事务所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发生了诡异的逆转。
原本准备回击、怒喷赵空城冲动行事的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一个个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纯粹的、难以置信的茫然。
陈牧野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只剩下巨大的惊愕,嘴巴微张着忘了合拢。
吴湘南本人更是像被重锤狠狠击中,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化作一片空白。
红缨那双杏眼瞪得溜圆,
小巧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仿佛大脑处理信息的齿轮在此刻彻底卡死烧毁,
甚至隐约能看到她头顶因为极致的cpU过载而腾起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
司小南和温祈墨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斥着同一个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界线是不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错乱?
只有角落里的冷轩,
依旧保持着那副万年冰封般的沉默姿态,但他的坐姿比平时更僵硬几分,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起来,
仿佛置身于一个极度灼热又极度冰冷的地狱之中,煎熬难耐,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死寂如同粘稠的液体,填满了事务所的每一寸空间。过了好几秒,陈牧野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他看向赵空城,眼神里混杂着极度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试探着喊道:“老…老赵?你说啥?”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你的意思是…吴湘南干了坏事???他甚至…还把鬼面王往那个方向引?”
他顿了顿,用力甩了甩头,仿佛想把这荒谬的信息甩出去,“哎,这…这到底什么情况?我怎么有点搞不明白了?”
他望向吴湘南,又看向赵空城,寻求着一个能让他理解的解释。
红缨终于从大脑宕机的状态中勉强恢复了一丝意识,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试图唤回理智,
但眼神依旧涣散,显然赵空城抛出的信息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大抵如此——震惊、茫然、信息过载。
吴湘南终于从极度的错愕中挣脱出来,巨大的冤屈感瞬间淹没了他,
一股怒火直冲顶门。
他猛地向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赵空城的鼻子,嗓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颤抖:“老赵!你他妈别血口喷人!!”
他挥舞着自己那只微微颤抖、显得无力甚至有些僵硬的右手,
“我怎么可能干出那些事情?!你看看我这手!我他妈现在连刀都握不稳!连最基本的挥砍都费劲!怎么可能去干出那种一刀劈楼的事情啊?!!”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一种被荒谬指控逼出的、近乎崩溃的委屈,“我那么牛逼?!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面对吴湘南激愤的辩解和近乎自证清白的展示,赵空城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冰冷、充满不屑的嗤笑。
他甚至懒得再看吴湘南一眼,仿佛对方的辩解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噪音。
他已经胸有成竹,
认定自己掌握着无可辩驳的铁证。
他转过头,目光炯炯地投向作为团队核心的队长陈牧野。此刻,他只需要向陈牧野一个人阐明真相,同时,解开那个可能存在的、来自上层的“隐藏任务”谜团。
“队长,” 赵空城的声音稍微平复了一点,但那份沉重和愤怒丝毫未减,“事情得从最开始说起。”
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我引诱鬼面王,按照计划路线行进。中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关键节点,“我收到了吴湘南的明确指令——‘往预定地点的右侧方向引’!”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那个致命的指引,“结果呢?结果直接把它引到了老城区最密集的居住区!我当时他妈就想骂娘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再次拔高,“这他妈到底是怎么指挥的?!”
他夹着烟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紧接着,就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你’”
——他再次用下巴狠狠点了点吴湘南——“带着冷轩‘及时赶到’了!说得好听,怕我出事?呵!你们当时说的是什么?说‘队长那里又出现另一只鬼面王’,分身乏术,所以你们俩才‘特意’跑来支援我?”
赵空城的冷笑中淬满了冰渣,
“结果呢?结果就是你们所谓的‘支援’,把事情彻底搞砸了!不仅让那只鬼面王跑了,更他妈糟糕的是,它逃脱时还顺手掳走了一个疑似炽天使代理人的家伙!”
提到这件事,赵空城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几乎是痛心疾首地低吼道:“你们想过后果吗?!经历这么一趟莫名其妙、充满恶意和混乱的遭遇,那个代理人会对我们守夜人留下什么印象?”
“‘深渊’吗?!往后我们还想说服他加入?还想争取他的信任?”
“几乎不可能!!就算他迫于某种原因加入了,心里的隔阂和异心呢?”
“你他妈想过没有?!” 他烦躁地将烧到尽头的烟蒂狠狠摁灭在早已伤痕累累的烟灰缸里,碾了又碾。
随着赵空城对整个事件清晰、具体、充满细节的讲述,尤其是那个指向性极强的“往右引”的指令,
以及“炽天使代理人被掳走”这一极具战略破坏性的后果,事务所内刚刚稍微缓和一丝的气氛瞬间再次降至冰点,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震惊所取代。
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罪魁祸首”吴湘南身上。
这些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探究、质问,甚至隐隐的恐惧。
吴湘南本人则彻底懵了,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开合了几下,
感觉赵空城描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眼神迷茫混乱,喃喃自语:“不对…这路线…这指令…不可能啊…我当时…”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问题。
赵空城捕捉到吴湘南脸上的迷茫和动摇,嘴角扯出一个更加冷酷、嘲讽的弧度。他没有再浪费口舌去辩解,而是直接拿出通讯器,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着。
“叮…叮…叮…”
一连串清脆却无比刺耳的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事务所内响起。团队频道的信息光幕瞬间亮起,十张清晰度极高、视角各异的图片被赵空城连续发送了上来!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湖:
第一张:一个身影(从衣着和身形判断无疑是吴湘南)正手持兵刃,裹挟着凌厉的气势冲向鬼面王,周围是崩裂的碎石和尘土。
第二张:身影腾空而起,刀光残影撕裂空气,斩向鬼面王的脖颈。
第三张:刀锋劈开一栋居民楼侧翼的瞬间,砖石飞溅如雨。
第四张:一颗子弹贯穿2楼楼房,一个年轻的孩子,从楼上摔了下来。
……
最后一张,也是最具有冲击力的一张:那个被认定为吴湘南的身影,五指成爪,带着冷酷无情的姿态,正凶狠的试图抓向那个疑似炽天使代理人的少年林七夜。
这些画面,无比清晰,无比真实,每一帧都带着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和毁灭感。
它们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在场者的视网膜上,烙印进他们的脑海。
它们无声地控诉着,
比赵空城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
吴湘南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但又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回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自己”的动作,眼神从最初的茫然迅速转为极致的惊恐和彻底的呆滞,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最深最恐怖的噩梦,无法醒来,“我当时……不在那啊……我根本就不在老城区啊……!!”
陈牧野用力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脸上的震惊已经转变为一种深沉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审视。
眼前这铁一般的“证据”,让他这位队长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和巨大的压力。
眼见吴湘南失魂落魄的状态,
赵空城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快意,但这快意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取代。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证人,一把抓住了冷轩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哼!不信?”
他几乎是拖着冷轩,将他暴露在所有人审视的目光焦点之下,“你们还可以再问问这个家伙!冷轩啊冷轩,”
赵空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向冷轩低垂的眼睑,“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没想过你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冷血?不,你是真·冷血!”
“你跟那个吴湘楠就是一丘之貉!”
“连那么小的孩子都没打算放过,还他妈打算狙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人性之恶的极致厌恶,“真是难以想象!!”
赵空城这极具煽动性的指控
和对冷轩的粗暴拉扯,让本就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难解。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从失魂落魄的吴湘南身上,转向了被赵空城死死揪住的冷轩。困惑、怀疑、惊惧……种种情绪在空气中交织碰撞。
陈牧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局势需要一个突破口。
他锐利的目光锁定冷轩,声音沉重而严肃,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
“先不说其他的,冷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直接问道,“你告诉我,”
他指向吴湘南,
“你,呃,不对,是吴湘南……他真的带着你去做了赵空城说的那些事情吗?”
这句问话如同一个开关,瞬间掐灭了事务所内最后一点杂音。
所有的目光,包括瘫软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却深处燃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吴湘南,都紧紧地、死死地钉在了冷轩的身上。
吴湘南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光,
是纯粹的、近乎哀求的渴望——渴望这个沉默的同伴能说出那个否定的答案,将他从这万丈深渊中拉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冷轩感受到那如同实质般压过来的目光,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依旧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愧疚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空气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终于抬起了头,但目光并未看向任何人,只是空洞地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然后,他用一种极其低沉、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的语调,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 这个简单的发音,却像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早已准备好的谎言链条,声音干涩晦暗
“当时……副队长……”
他刻意用了这个身份称谓,
带着一种疏离感,“他说……他接到了一个来自上京的……非常要紧的秘密任务……需要让我一起陪同……”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所以……我就跟上去了……”
他微微闭了下眼,似乎在忍受某种煎熬,继续道,“而且……他还让我……尽量配合他的行动……否则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不是因为害怕在场的任何人,
而是因为内心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自我憎恶。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在灼烧他的良心。
他明白,即使再说下去,真相暂时也不会暴露,但他已经无法承受这谎言带来的更深重的痛苦。
他选择了沉默,将未尽之语留给了无尽的猜测和更深的定罪。
而就在冷轩点头的那个瞬间,在他吐出那个“是”字的刹那——
吴湘南眼中的那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倏然彻底熄灭、粉碎。
他呆坐在椅子上,身体僵硬,瞳孔放大,里面映照出的不再是同伴或敌人,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绝望的黑暗。
他感觉头顶的天空,脚
下的大地,整个世界,连同他过去所坚信的一切,都在冷轩那沉重的一点头中,轰然崩塌,彻底毁灭。
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