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诅咒爆发时,我是第一批感染者,也是……感染最深的那个。”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持清醒,我把自己……分开了。意识、血肉、灵魂……分割成上百个不同的‘个体’,就像切掉腐烂的果实,留下还能保存的部分。”
“无数次的实验……失败、崩溃、异化……最终,成功了。也失败了。”他抬起覆盖着深灰色“影甲”的手,看着它。“我缓解了锈蚀,延缓了疯狂。代价是……变成了无数个清醒的……怪物。”
米勒看着眼前这自称“葛蒙德”的存在。
分割自身,成为清醒的怪物……这是何等绝望而疯狂的自救!
“现在,你来了。”葛蒙德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种积蓄已久的、冰冷的疯狂,“带着那把能切开一切的剑,带着那些……能点燃希望或毁灭的火种。”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向米勒。
“帮我!”
“帮我杀死他们!所有那些‘罐子’里爬出来的,所有那些在庇护所里苟延残喘的!所有被克隆出来的……矮人!”
葛蒙德的语调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锈蚀为何还在?瘟疫为何不灭?因为源头还在!因为承载它的‘容器’还在!只要还有一个矮人活着,只要还有一滴属于矮人的血在流淌,这诅咒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它会像跗骨之蛆,一代代传下去,直到将整个世界拖入锈蚀的地狱!”
他伸出那只深灰色的手,指向穹顶,仿佛指向外面那无尽的废墟和哀嚎。
“埋葬他们!用你的剑,用你的火,将所有的矮人,连同这该死的锈蚀瘟疫,彻底埋葬在这片他们诞生的钢铁坟墓里!这才是真正的救赎!这才是终结噩梦的唯一方式!”
米勒站在原地,灰暗的瞳孔倒映着葛蒙德那深灰色的、狂乱的身影。他没有回答。这极端而绝望的诉求,如同冰冷的毒刺,扎入他的思绪。
“其他守誓者……”米勒的声音低沉,带着最后一丝探寻,“加林、安多尔、纽林……他们现在……”
“加林在神骸深处,追逐着幻影,已与疯子无异。安多尔……”葛蒙德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正要继续。
就在他话语即将脱口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能量导管背景噪音完全掩盖的破空声,但它不是从外面传来!更不是从门口,而是从米勒背后、这狭小空间内光线最难以到达的角落阴影深处——那片连万机之神雕像的微光都吝于照射的地方——激射而出!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白光线!
它太快了!快到米勒眼角的余光刚捕捉到一丝微乎其微的空间扰动,那光线已经如同撕裂现实的薄刃,径直射向葛蒙德的脖颈!
不偏不倚!目标正是他头盔与胸甲影甲连接处那唯一一道细微的缝隙!
致命的偷袭!
葛蒙德似乎感应到了,那覆盖着影甲的脖颈猛地、极其剧烈地试图侧扭规避!
噗嗤!
一声轻响,像烧红的针插进了融化的蜡油。
灰白光线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贯穿了缝隙!
没有鲜血。没有碎甲四溅。
只有脖颈缝隙那里,多了一道细如发丝、却异常扎眼的灰白色贯穿痕迹。
葛蒙德所有动作瞬间定格!
那刚刚抬起的深灰色手臂僵在半空。面甲上两点幽深的黑芒,如同被瞬间切断电源的灯泡,极其剧烈、狂乱地闪烁了三四下,光芒忽明忽暗,每一次明灭都迅速黯淡下去!
“呃……”
一声短促得不能再短促、仿佛老旧喇叭彻底短路烧毁前的最后一下爆音,从面甲下传出。随即,那声音彻底熄灭。
咚!
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深灰色影甲躯体,如同装满沉重沙砾的布口袋,轰然向前扑倒在地!
头盔面甲毫无缓冲地砸在布满金属粉尘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静。
死寂。
那深灰色的影甲,从脖颈处那道灰白切痕开始,如同烈日暴晒下的劣质油漆,迅速失去所有光泽,变得灰败、粗糙,随即像是千年风化的石片,无声地、片片崩解剥落下来,散落在地。
影甲之下……空空荡荡。
葛蒙德这个个体,被那一道不知从何处角落射出的灰白光线,彻底……“抹除”了。
米勒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就已经完成了本能反应!
他没有回头去看光线来源,左脚为轴猛地拧身,右脚向后错步拉开距离,握紧杖剑柄的右手已经闪电般完成了半出鞘的动作!
寒光闪闪的破魔剑刃暴露在空气中,映照着他灰暗瞳孔中骤然凝聚的、鹰隼般的锐利目光!
米勒的视线如同两把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死死地钉向那发起致命一击的角落阴影——那里,光影仿佛水波般轻微晃动了一下。
一个身影,从那片连光都吞噬的深渊边缘,缓缓地“浮现”出来。
他的脚步无声无息,如同猫科动物踩在最柔软的苔藓上。
他穿着一套样式极其古老、笨重的矮人骑士全身重甲。
甲胄本身饱经风霜,上面布满了深深的划痕、砸痕,以及大块大块难以祛除的暗沉锈迹,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忘的苍凉与惨烈。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武器。
并非制式的长矛或巨斧,而是一柄尺寸异常巨大、线条极其古拙的双手巨剑。
剑身宽阔厚重,没有任何花哨的符文雕刻,只有最简洁、最实用的几何棱线。
但此刻,那剑刃之上,正流动着一层内敛而致命的灰白色光晕。刚才那道瞬杀葛蒙德的光线,分明便是从此剑上发出。
他没有佩戴头盔,露出一张如同花岗岩雕凿出来的脸。
深刻的皱纹如同刀斧斫劈,布满了风霜和刀剑留下的沟壑疤痕。
灰白色的短发,根根如钢针般挺直。
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他就这样无声地站在角落与光亮的交界处,微微前倾的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挥出致命巨剑的姿态。
深陷在眼窝里的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历经千年严寒的寒潭之水,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活物的温度,此刻,正穿透尘埃弥漫的空气,平静地、一眨不眨地锁在米勒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如同磐石,又像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蕴含着一种沉重到极致、却又稳定到诡异的疲惫力量。他整个人就像一堵活着的、布满伤痕和锈迹的叹息之壁。
米勒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没有移开目光。
杖剑彻底出鞘,冰冷的剑尖微微垂下,指向地板,但周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引而不发的弓弦。
这空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像铁块,冰冷的万机之神雕像无声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对峙。
米勒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你是安多尔?”这是他记忆中已知的另一个守誓者名字。
灰发骑士的嘴角似乎绷得更紧了些,深潭般的眼底波澜不惊。
他握剑的手稳得像钢铁浇铸而成,剑刃上那致命的灰白光晕并未消散。
“不。”他的声音如同两块饱经锻打的岩石沉闷地碰撞,简短、生硬,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矮人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