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见慕容政淳之前,慕容雪对自己亲生父母几乎毫无印象,只知自己是个私生女,复姓慕容。
从镇上的百姓口中得知,慕容氏乃豪门望族,京都权贵。
仅此而已。
养父母老陈夫妇对此也是避讳不已,从不在她面前主动提起,面对她的询问也是搪塞了事,恍若关于她的身世隐情是个禁忌。
但在她自己看来,不论当年父母有何等不得已的苦衷,都不该轻言遗弃。
即便身不由己,事后当也回来寻找。
可结果却是...原本定下一年的期限,她却足足等了近十九年...
直到老陈夫妇去世后,也没能等来双亲的任何一人。
后来长大成人,她倒是确定了自己的生父是谁,却对之提不起半分感情。
慕容家既是家大业大,权倾朝野,又为何要置她于不顾?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私生女,见不得光,她的出生辱没了镇西王府的门楣?
真是如此,当年又为何要为她取名“慕容”?
最让慕容雪感到愤怒的是,传言中她的母亲是个艺伎,身份卑微。
身处青楼,不便把她带在身边,也无法得到慕容家的接纳,这无可厚非。
如今却说...母亲非但身份尊贵,而且乃一国之君。
虽说当中肯定夹杂着慕容雪无从得知的隐秘,让曾经一介青楼艺伎,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周女帝。
但中间有长达十余年的时间,母亲当初就算有所苦衷,事后掌控权柄又为何没有寻来?
难道就只是因为传到大周的消息是,慕容雪已经幼年夭折?
而不论事实如何,站在慕容血的角度,父母都是狠心的,难以原谅的。
眼下。
通过慕容政淳留下的锦囊与此时方、崔二人所说,以及慕容雪自己的见解,却又隐约可见他们并非真心弃她于不顾。
慕容政淳如果真的对她没有丝毫眷恋,当年就不会允许她使用“慕容”这个姓氏,昨日也不会舍命为她断后,更不会在渭县成为不惜抗旨保下她。
这点,倒是毋容置疑。
那位大周女帝天生患有心疾,本不宜诞下子嗣,当年临盆时却不顾自身安危,扬言要保小不保大,也可见看重。
母亲能为了生下她,而不顾性命之忧,又如何断定她不疼惜?
无形之间,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双亲其实都在保护她,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固有印象。
又怎能让她轻易接受?
慕容雪动容之色,震惊地望着方鹤,道:“这不可能...你是为了诓骗我前往大周,而故意杜撰出来的事实,对不对?”
方鹤肃然道:“微臣自知如此唐突一说,少君定然不会轻信。但事实胜于雄辩,少君只需返回大周,亲自面见君上,自会明白其中一切。在此之前,臣说再多也是枉然。”
听此,慕容雪心中冷笑。
说到底,还是要让她前往大周,做那个她本无心染指的少君...
而大周既有了那位传奇女帝,又何必非得多她一个傀儡?
正在这时。
身后山洞中走出数十名大周侍卫,各自手中都捧着一个陶罐。
为首之人走到慕容雪和方鹤二人面前,躬身道:“启禀少君,方大人,弟兄们的尸体已经火化完毕,可以起程了。”
慕容雪回身,蓦然一怔,脸上泛起一抹哀色。
大周侍卫突然来袭,将她与张贺从东瀛人手中救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数十条人命因她而死,令素来心性纯良的小丫头不禁哀伤,难免过意不去。
方鹤满脸沉重道:“将死去弟兄的铭牌都留下,他们是我大周忠勇的将士,此番为国捐躯,当奏请君上厚葬之,并优待其家人,不可落下一人。”
“此去回朝数千里之遥,带着尸体...定会惹来注意,只能将他们的遗体火化,带回家乡安葬。”
说着,便自顾跪下,朝死伤者的骨灰当头一拜。
大周人虽赶跑了东瀛杀手,但自己也是损失惨重,百余侍卫如今剩下不足半数,近一半人死于倭寇之手。
方鹤为了掩饰身份,虽将死伤者的尸体都带离了现场,却不能堂而皇之地将遗体带回大周,唯有出此下策。
慕容雪没有任何犹豫,就要跟着跪下祭拜。
这些人因她而死,即便她现在被称为“少君”,亦不能自持身份而桀骜。
这一拜,她终究要做出。
方鹤见了,却赶忙过来阻止:“少君不必如此,我大周将士一经入伍,便已誓死效忠君上,保家卫国。少君是我大周储君,肩负社稷将来,弟兄们能为少君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慕容雪却不理会他,执意跪下道:“少君与否另当别论,这大周储君之位本非我所愿,得失并不足惜。但这些人因救我而死,我却不能不拜!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已连累数十人惨死,区区跪拜礼本是理所当然,你竟要阻拦?”
方鹤听此,自知无法阻拦,便听之任之,同时也趁势道:“少君仁厚,弟兄们泉下有知,定也欣慰。但少君并非无法报恩,逝者已矣,生者却仍可珍重。”
“若有心报效这些死去弟兄的恩情,少君何不随臣等前往大周一趟?君上开明,日后你若不愿长留大周,定不会勉强。而死伤弟兄的家眷从此孤苦无依,微臣认为...少君若能善待其家人,也算是报了恩情。”
“再者,扬州城眼下大乱,据臣等所知,林天庆密谋造反夺位已久,且已多次拉拢我朝加入。少君此时回去,便等同自投罗网,以少君和慕容家的关系,他必会先对你下手。”
“而少君流落民间多年,本就孱弱,难以自保。虽说那位大景皇帝和少君口中的“春生”也在城中,但江南王府势大,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少君贸然回去,岂非成了他们的累赘?还不如...先随臣等返回大周,既可解当年君上遗弃之疑惑,又可暂避大景乱局,还能亲自抚恤死伤弟兄的家眷,请少君三思而后行。”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等无法左右少君之意,若少君执意返回扬州,那臣等只能冒死跟随前往。只是如此一来,岂非让剩下的弟兄们白白送死?”
慕容雪起身,闻言一愕。
她心性善良,本就见不得杀戮,又孱弱无法自保,即便回去,也得受陈余等人保护。
而陈余等人应付林天庆意图造反一事,已是焦头烂额。
自己贸然回去,岂非给他们添麻烦,成了累赘?
关键是...面前这伙大周人已认定她是少君,定不会轻易任她自行离去。
可让他们一同返回扬州,万一城中兵变骚乱,大周人又执意护她周全,那不是枉送了这些人性命?
方鹤所言不无道理。
慕容雪深思起来,自己此时贸然返回扬州,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连累更多人为他而死,乃至成为陈余的负担。
沉默了半晌。
小丫头似乎被说动了,神色闪烁道:“我...可以跟你们暂回大周,但我有两个条件。”
方鹤二人闻言大喜,几乎没有迟疑,就回道:“少君请说。”
在他们看来,慕容雪心甘情愿返回和强行被带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慕容雪道:“第一,你们必须保证,我来去自由。不管我与她...是何关系,都不能阻拦我日后返回大景。第二,春生自幼与我相依为命,既有恩也有情。我要你们在关键时候,助他一臂之力,至少护他周全...”
方鹤立马应道:“没问题!这些年我大周在江南亦潜伏了不少暗卫,别的不说,单说护一人周全,还是可以做到的,少君大可放心!”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方大人记住今日的话,一定要做到。”
“微臣定不辱命!那事不宜迟,还请少君即刻起程。咱们虽已走出了扬州军的封锁圈,但还不能算安全。保险起见,当速速赶到徐州码头,登上我大周商船,方才稳妥。”
“那就走吧。”
“请少君起驾。”
“...”
一语商定,众人快速动作起来。
这一回,是慕容雪自愿前往,队伍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没多久,数十人已消失在原地。
最后出发的方鹤,却在翻身上马后,对身旁一名侍卫下令道:
“速回扬州,命留守城中的暗卫彻查“春生”此人,务必将其所有身份背景彻查清楚。得手后,不必逗留,全员撤离大景。”
侍卫一愣,道:“撤离?可大人不是答应少君要保护此人周全吗?”
方鹤神色一冷,“此乃权宜之计,只为让少君心甘情愿回朝,岂能当真?就算要介入此事,当也回朝禀明君上后,再作处理。无需多言,且去!”
说完,人已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