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颇有城府。
先是一路高调而来,先让消息自动传入慕容政淳耳中,随后才将密函送到。
如此一来,便是两度“证实”少帝的身份。
灵川县的百姓都在疯传皇帝要来前线督战,加上林少裳的亲笔书信,镇西军就不会对少帝的身份过多怀疑。
慕容政淳虎目一睁,眉头大皱起来,实难料到皇帝这时候会冒险前来督军。
身为慕容王府世子,他算是跻身大景朝廷权力的核心层,林少裳微服私访之事,他是事先知情的。
但按照行程,这位少帝陛下只会驻留渭县,形式化的对东境一番巡视后,经陆路前往江南,与江南王会面,最后返回京都。
哪有前线督军的安排?
难道是临时起意?
可他不知道如今的安州局势不稳,匪患横行,前线更是战火不断,危险重重吗?
万一有个闪失,大景社稷将动荡,他却丝毫不顾虑?
最关键的一点是,根据慕容政淳手下的线报,皇帝居然没有掩饰行踪,而且似乎只带了三十余人的锦衣卫队伍...
这胆子也忒大了吧?
想着。
世子爷苦笑轻叹,暗道这位少帝陛下终究是年幼,竟不防市井险恶,行事我行我素,显然是尚不成气候啊。
只不过,皇帝既然来了,也由不得他不接见。
正如陈余所料,这位世子爷此前抗旨只是念及对女儿的亏欠,一时鲁莽行事,实际上并无反心,且有些愚忠。
即便只是为了他慕容家的声名,也不敢再次抗旨不遵。
顿了顿,他再次轻叹,摆手道:“传令亲卫团整装,随本帅迎接圣驾。”
传令兵快速离去。
片刻后。
约千人亲卫团短短几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了集结出动,浩浩荡荡奔向林少裳的车队。
慕容政淳一身戎装,策马当先,威武不凡。
不久,便与民兵团车队在官道上碰面。
慕容政淳翻身下马,见到前方的锦衣卫队伍竟全员蒙面,不禁一愣。
先是迟疑了半分,而后上前几步,道:“陛下何在?尔等为何蒙面?锦衣卫见不得人吗?”
他蓦然有些警惕起来。
毕竟东境并不太平,匪盗流寇横行,总得留个心眼。
万一车中的皇帝是个假货,那可不得了。
而蒙面前来,是陈余故意为之。
他们此来是冒险救人,并不宜让民兵团成员暴露面容。
否则,一旦与石有容联合行动之后,朝廷追查起来,经过面容辨认很容易就能查到满江镇。
因此,稍作掩饰是必须的。
恰好。
锦衣卫队伍中,分明卫、暗卫两种。
明卫,就是类似于严烈那种,百姓能经常见到的锦衣卫吏员。
暗卫,则身份隐秘,潜伏于各州郡,有多重掩饰,很少人能掌握他们的名单与潜伏位置。
他们可以是街边的乞丐,也可以威风凛凛的大老爷,乃至是...青楼的皮条客。
只有在公开执行任务时,才会换上飞鱼服,但却会蒙面,以便事后再次易地潜伏,而不使面容暴露。
此前,陈余在满江镇后山就曾与石有容假扮过锦衣卫暗卫,是深知这点的。
庄十三潜伏在陈余家中时,也私下对他说过这事。
此时。
听到慕容政淳有此一问,守在车外的王二牛立马排众而出,沉声道:“世子是没听说过我锦衣卫暗卫吗?陛下微服而来,为免过于声张扰民,直到进入灵川县方才公布消息,并临时召集吾等随行。”
“暗卫身份不外露,这点...世子应该深知。”
慕容政淳目光微动,暗卫之事他是知晓的。
但林少裳贸然赶来前线督军,身边又仅带数十人,即便是微服私访,却也与皇帝尊驾大相径庭,令他不得不谨慎。
万一车里那人不是皇帝,或者皇帝已遭人挟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哼。”
他轻哼一声,未见皇帝之前,并不打算行礼。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车中一身太监打扮的陈余,刚想暗示她应对。
林少裳却已自动开口,变了一副平常在宫里的声线,道:“慕容爱卿在怀疑什么?可曾听出朕的声音,收到朕的密函?”
闻声。
慕容政淳一惊,脸色微颤。
像他这样的身份,没有被任命为平叛大军联席主帅之前,就已是三品大员。
几乎隔三岔五就会被皇帝召见一次,极为了解皇帝的脾性,熟知他的笔迹和声音。
一听就立马听出了林少裳的声音,显得有些错愕。
陛下还真的来了前线...
但世子爷终究是个谨慎之人,深知不论是声音和笔迹,都是可以伪造模仿的。
心中虽已确认那是林少裳的声音无疑,未见其人,却也没有贸然拜见,转而道:“微臣已收到,前来接驾,还请陛下现身相见。”
听此。
林少裳心中大喜。
慕容政淳声称已收到她的密函,也就是说...已经获悉了她藏在书中的暗语,此时要求她现身相见,定是想先护她周全,而后下令斩杀面前这群逆贼。
那少帝陛下怎能拒绝?
只要朕能顺利回到镇西军那边,不引起陈余的怀疑,慕容政淳再无忌惮,肯定会下令诛杀逆党。
想着。
她嘴角浅笑,起身就要走出去,却被陈余猛然抓住手臂,不禁扭头一怔。
陈余也是浅笑,缓缓起身,在她耳边轻语:“你不按剧本走啊,堂堂皇帝陛下怎会在官道上接见外臣?要见,也得入营再见,不是吗?让镇西军撤退,先入大营再说!”
他越说往后,声音越冷,不敛威胁之意。
林少裳一愣,暗道也是。
堂堂帝君怎能说见就见,就算要见,也不能在这荒郊野岭的官道上。
先入镇西军营,再揭穿这群逆贼的身份,倒也更安全些。
营中都是慕容政淳的人,他们肯定逃不掉!
朕还怕在此地动手,会误伤于朕,或者让他们跑了。
没想到这个逆贼竟愚蠢到想进军营受死?
那就太好了呀。
想到这,林少裳侧头轻语道:“我这不是想先稳住慕容政淳吗?临时应变,你懂不懂?”
她白了陈余一眼,再无此前惧怕的神色,料定此时自己已经暗中掌握了主动。
说完,也不等陈余表态,就再次隔着车帘对慕容政淳发声道:“哼,慕容爱卿的意思是...让朕在这里下车见你,若不见,便进不得你镇西军营,对吗?”
她满是威严不悦的语气。
慕容政淳虽小有怀疑,却也不敢太过坚决要求见驾,忙道:“陛下息怒,微臣并非此意,那就先请移驾大营吧。”
话说之间,已摆手向后,示意亲卫团让出一条道。
有了镇西军的护送,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大营。
来到中帐前。
林少裳再次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陈余再次将她拉住,仍是浅笑:“急什么?这时候不是该等他们准备好接驾,才下车吗?等着!”
林少裳脸色一沉,似有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虽说已经进入镇西军大营,但陈余守在她身边,仍有能力随时威胁她的性命,令她不敢贸然违逆。
不过,他不让出去,可没说不让说话。
林少裳又白了他一眼,随即高声喊道:“慕容爱卿既然收到朕的密函,那还不赶紧做你该做的事儿?等什么?”
她知道慕容政淳就在车外候着,便伺机隐晦地说道。
她断定,如果慕容政淳收到密函,定能洞悉她的隐晦。
再经她这么一提醒,应该是知道怎么做。
然而。
令少帝陛下想不到的是,慕容政淳听后,却似乎有些纳闷的样子,皱眉道:“这...请恕微臣愚笨,陛下指的是什么事?”
世子爷也是郁闷,陛下送来的密函满满一张纸,但通篇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交代呀。
至少他看不出来有什么隐晦的信息,或者密旨。
如今这么一问,是何意?
打什么哑谜?
林少裳呆了,美目一沉,显得有些焦急:“你既收到,难道看不出朕的意思?”
慕容世子的才学,在京都如雷贯耳,竟看不出密函书中藏字?
“陛下的意思,不就是让微臣接驾,并陪同你巡视督军吗?”
慕容政淳深皱眉头,更显纳闷。
令林少裳既惊又急,道:“你...”
但刚吐出一个字,就蓦然打断了自己的话。
只因...下一秒她忽然感到脖间一冷,似有一柄短刃架正顶住她的喉咙。
陈余略带轻笑,又不乏冷意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很意外,他竟无法看透你在书中藏字,对吧?”
他轻如蚊蝇地在林少裳耳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