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平张氏倚仗族中金丹老祖,族业涵盖丹鼎、炼器、符箓、灵植等诸般行当,财源脉络遍及三郡膏腴之地,更是少数能与其他宗门直接通商易货的世族,背后能量,可窥一斑……
江宁城水陆便利,又有王家日久经营,早已辐射周边乡县,商路繁多,即是有利可图,张家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早有五六家商铺接连入驻,每月攫取的灵石不计其数。
华旌轩,便是张家在江宁城中最为庞大的产业,占据着城心一处繁华地段,五层飞檐楼阁拔地而起,灵光流转,气派非凡,楼内修士摩肩接踵,或询价灵材,或洽谈买卖。
王瑾佑并未掩盖自身气息,甫一露面,未曾出言,便有一名张家修士迎上前来,在一众散修惊异的目光中,将其迎入专门的雅室之内,灵泉煮水,香茗氤氲,恭敬执礼道:
“王家主大驾,有失远迎,我家长老现下正在楼中,还请家主稍坐片刻,晚辈这便遣人通传。”
王瑾佑面色沉静,微微颔首,看似从容,心中却是一阵自嘲般的苦笑,暗自思忖道:
“亏得是派人提前通了气,言明我手中有延年益寿的丹药,否则别说拜见长老了,恐怕连这雅室的门槛都难得一入。”
念及于此,王瑾佑轻叹一气,想到那张微郇不过炼气六层修为,自己堂堂筑基修士,又身为一家之主,代表的是王家脸面,屡次登门拜访却难得见其一面,心中更是一阵酸涩。
“这便是金丹家族的底气,哪怕只是一个炼气长老,背倚张家这株参天巨木,亦是稳如磐岳,无惧四方……”
约莫半盏茶光景,门外廊下传来足音,步履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沉稳从容。
门扉轻启,一名身披深青云纹锦袍的修士踱入室中,此人须发皓然,颧骨微耸,薄唇如刻,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温润含光,他拱手笑道:
“前番俗务缠身,几番失礼,未得晤面,贤侄万勿介怀。”
王瑾佑亦起身,神态恭敬道:
“长老言重了,是晚辈叨扰在前,谈何失礼?”
宾主落座,互道寒暄数语,终究是张微郇按捺不住,先探口风道:
“闻族中子侄禀报,言及贤侄手中有延寿益元的丹药,不知……可是当真?”
张微郇手捻长须,面上含笑,似不甚在意,但这一问,便已失了先机。
王瑾佑观其神色,心下了然,他不动声色,指节于腰间储物袋上轻叩,一枚釉色莹润的青玉小瓶便现于掌中,缓声笑道:
“不敢欺瞒,晚辈略涉丹道,前些时日闭关潜修,侥幸……炼成一枚。”
“嘣——”
用来堵塞瓶口的胡桃木轻启,立时便有一缕清冽异香弥漫开来。
张微郇鼻翼微翕,眼底精芒一闪即逝,只凭这一丝药气,便知瓶中所盛,必是增寿之丹无疑。
他强抑心头躁动,面上古井无波,手掌看似随意地探出,欲拿起被王瑾佑推至案前的丹瓶,却抓了个空。
倏而抬首,但见王瑾佑唇角带笑,神情淡然,将那丹瓶置于鼻下,细细嗅着。
王瑾佑岂是贪图这散逸的些许生机之气?不过是存了心思,不欲令张微郇如此轻易得窥瓶中丹丸究竟。
须知,若一着不慎,被其立时吞服入腹,丹药即去,筹码已消,对方应付出何等代价,便再不由己定。
纵使张微郇顶着张家长老的名头,按理不至如此下作,但王瑾佑费尽心血,总共也只得三枚此丹,虽然留了两枚置于鼎中,以太阴月华蕴养,但物以稀贵,自然要表现得珍重一些。
张微郇不动声色,拈起案上茶盏浅啜一口,压下那一丝尴尬与急切,心念电转,复又开口问道:
“不知贤侄这丹药是哪一种增寿丹药?作价几何?”
王瑾佑闻言,并未急着表明丹药种类,而是拱了拱手,轻声道:
“晚辈所求,不为灵石。”
张微郇眉峰骤聚,脸上温和瞬间敛去,眸中精光微凝,只静静看着王瑾佑,等他下文。
王瑾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前辈应当知晓,现今云霞宗内斗正酣,池刹门与月璃宫于边陲之地亦是动作频频,数月前,池刹妖人滋扰数县,屠戮生灵,我王家治下亦受波及,弟子凡民死伤……不可胜数。”
他顿了顿,沉声道:
“是以,晚辈斗胆,欲向前辈……求问些许关于海域之讯息,不为旁骛,但求为我,亦为家族寻一条退路,他日若有倾天之祸,或可为血脉……存一线生机。”
张微郇闻言,面上错愕一闪,沉默良久,目光胶着于那青玉小瓶之上,反复权衡,终是摇头摆手道:
“池刹行事,老夫亦有所闻,贤侄之虑,我亦感同身受,只是……海域之事,干系非小,我家老祖早有家规,不得与旁族泄露分毫,便是云霞宗数次相询,老祖亦未曾稍假辞色。”
王瑾佑听罢,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旋即释然,缓缓起身,拱手道:
“既如此,那晚辈便不再叨扰了……”
张微郇默然点头,心中虽有万分可惜,然族规森严如山,岂敢违逆?就在他欲将盏中最后一口灵茶饮尽之际,耳畔却恍惚飘过王瑾佑似乎自言自语,却又极轻微的一句:
“倒是可惜了这枚长生丹……”
“什么?”
张微郇悚然大惊,手中茶盏几欲脱手,他本道王瑾佑所炼,大抵是益元丹之类,初服或可增三五载寿数,然他年过百五,早已服食多次,残存药力能续命数月便属难得。
即便是那未曾得尝的延年丸,增寿十数载固然诱人,然与其泄露家族秘辛相较,分量犹显不足,他虽仅剩三五载寿元,却也不愿背负此等叛族污名。
可,那是长生丹,配合得当的灵材一同炼化,至少能凭空增添五十载寿数,叫他如何能不心动?
一息之间,万般念头在脑中疯狂纠缠,眼中挣扎之色剧烈翻涌,喉头滚动。终于猛一咬牙,豁然起身,低声急唤道:
“贤侄,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