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水海域的晨光总带着层薄薄的蓝雾,像被灵源的呼吸染透。光罩边缘的五色光带在潮水中轻轻起伏,将黑狼军船队留下的最后一道航迹晕染成淡紫,又被涌来的浪花慢慢舔舐干净。林风五人站在新修的了望台上,木栏还带着新鲜的松香,栏柱上缠绕的海草挂着晶莹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虹光。
红袍女子——如今大家都叫她红姑——正带着旧部清理近海的黑石碎屑。她的粗布麻衣被晨露浸得发沉,弯腰时后腰的补丁绽开细缝,露出里面还没褪尽的伤疤,那是三百年前被邪祟的触手划伤的旧痕。有个瘸腿的汉子捧着满筐碎屑过来,筐沿的铁皮刮过礁石,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红姑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被惊扰的警惕,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作自嘲的苦笑。
“这些碎屑得用净化珠泡过才能埋进沙里。”汐瑶提着陶罐走过,罐里的灵源泉水泛着细碎的光泡,“玄渊前辈的手记里说,蚀灵黑石的邪气会钻进贝壳的纹路里,哪怕碎成粉末,遇潮还会重新聚结。”她将泉水倒进红姑脚边的石槽,水珠溅在碎屑上,立刻腾起淡蓝的烟,那是邪气被净化的痕迹。
红姑的指尖悬在石槽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黑石的灰,那颜色像极了当年邪祟巢穴里的石壁。三百年前她还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时,曾偷偷捡过块磨圆的黑石当弹珠,结果被父亲发现,用藤条抽了手心,骂她“不要命了”。如今想来,父亲那时眼里的恐惧,或许早预见了后来的灭门之祸。
“柳阁主的信笺到了。”柳诗瑶展开海鸟衔来的卷轴,灵源滋养的海草纸在风中挺括如初,边缘却微微发卷,像是穿越了不短的航程。她的指尖划过纸面,星辉顺着指缝漫开,照亮了信末附着的星轨图——原本规整的北斗星群边缘,有三颗暗星的轨迹歪出了常轨,像被无形的线拽着往西南方向偏。
“这是‘断云峰’的方位。”柳诗瑶的指尖点在星轨图的拐点,那里的墨迹微微发暗,“三百年前邪祟作乱时,这几颗星也出现过同样的异动。当时柳月阁主记载,星轨偏移的幅度与灵脉被污染的程度成正比。”她突然停顿,目光落在图角的小字注脚,“这里写着‘银电生,地脉绝’,银电……会不会是指银电盟?”
凌雪正蹲在海崖边,将最后一批格桑花籽撒进礁石缝。冰灵力从指尖溢出,在沙地上画出细密的格纹,那些纹路遇潮便化作淡蓝的光,将花籽轻轻托起,避免被涨潮的海水冲走。“你看这个。”她捏起一撮混在花籽里的黑石粉末,粉末在晨光中泛着极淡的灰光,“用冰灵力冻住后,能看见里面藏着的纹路。”
众人凑近了看,只见被冰棱包裹的粉末里,果然嵌着无数细小的黑线,那些黑线交织成的图案,与蚀灵黑石的逆向阵纹有三分相似,只是更纤细,像被刻意拆解开的密码。“这种纹路会随着地脉流动。”凌雪指尖的冰棱微微转动,黑线便顺着冰面缓缓游走,“就像在灵脉上打了个活结,平时看不出来,一旦遇到强大的灵力冲击,就会收紧。”
阿影突然纵身跃下了望台,黑袍在风里展开如墨色的蝶翼。他落地时屈膝轻顿,影丝便顺着沙粒的缝隙钻进去,像无数条银色的细蛇,在地下织出张无形的网。半晌后他收回手,指尖缠着缕极细的黑气,那黑气在他掌心扭曲挣扎,渐渐凝成个小小的狼头形状,獠牙处还沾着丝海草的绿。
“海沙深处至少藏着二十处这样的气脉。”阿影的声音压得很低,影力催动下,掌心的狼头突然炸开,化作点点黑星,“从黑狼军停泊的浅滩往内陆延伸,一直到海崖底下。最奇怪的是,这些气脉的末端都指向同一个方向——”他抬手指向大陆西侧的天际,那里的云层正泛着淡淡的灰紫色,“断云峰。”
汐瑶的净化珠突然发出嗡鸣,珠身的金光旋转如轮,映出近海珊瑚群的全貌。那些刚恢复血色的珊瑚枝桠间,竟缠着些透明的丝状物,细得像蚕丝,却泛着与黑石粉末同源的暗光。丝状物随着潮汐轻轻颤动,每颤动一次,珊瑚的颜色就淡一分,像被悄无声息地抽走了生机。
“是缚灵丝。”汐瑶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珠子贴近水面,金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这是银电盟的独门术法,用百种阴生植物的汁液混合邪气炼制,能顺着水流钻进生灵的灵脉。”金光漫过之处,丝状物纷纷蜷曲成球,化作泡沫浮出水面,“但这些丝的切口很新,像是刚被人切断过——有人比我们先发现了它们。”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红姑,只见她正用根削尖的珊瑚枝挑开缠在珊瑚上的丝状物,动作生涩却专注,指尖被丝状物勒出了血痕也没察觉。听见动静,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手里的珊瑚枝“啪”地断成两截。
“三百年前……我娘就是被这东西缠死的。”红姑的声音发颤,断枝从掌心滑落,“银电盟的人说,只要献上灵脉纯净的孩童,就能换缚灵丝的解药。我爹不肯,他们就……”她突然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们就把我娘吊在船帆上,让缚灵丝一点点吸干她的灵力,逼我爹点头。”
林风的混沌力顺着光罩边缘游走,指尖触到一处微不可察的凹陷,那里的蓝光比别处黯淡半分,像蒙着层薄灰。他凝力于指,轻轻一点,凹陷处竟浮现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阵眼,阵眼中心嵌着粒比沙砾还小的黑石,正随着光罩的呼吸微微搏动。
“是从外侧嵌进来的。”林风捏碎黑石,里面渗出的黑气与阿影抓到的邪气如出一辙,只是更精纯,“红姑说的‘探险队残片’,恐怕不止藏在蚀灵黑石里。”他突然看向红姑,“银电盟的阵纹,你见过?”
红姑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怀里掏出块残破的羊皮卷,卷角被海水泡得发涨。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与黑石粉末相似的纹路,只是末端多了个闪电形状的标记。“这是我从黑狼军老巢搜出来的,”她的指尖划过闪电标记,“据说银电盟的盟主能引天雷淬炼阵纹,让缚灵丝的威力翻十倍。”
柳诗瑶的星辉突然在星轨图上炸开,照亮了图中被忽略的细节——那三颗偏移的暗星周围,还藏着无数更细小的星点,这些星点连成的轨迹,竟与羊皮卷上的纹路完全吻合。“它们在模拟灵脉的走向。”柳诗瑶的声音带着惊觉,“银电盟不是要破坏灵脉,是想……复制灵源的阵纹!”
凌雪的冰镜突然剧烈震颤,镜中断云峰的影像变得清晰——峰下的山谷里,黑压压的营帐连绵数里,营地里竖起的高杆上,挂着串风干的海兽头骨,每个头骨的眼眶里都嵌着块黑石。有个身披银甲的人影正站在祭坛上,手里举着根缠着缚灵丝的权杖,权杖顶端的闪电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是银电盟主雷千绝。”阿影的影丝突然绷紧如弦,“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少年时,就能用缚灵丝操控十头成年海兽。玄渊前辈说,这人最擅长用生灵的灵力养阵,当年有座海岛的渔民全被他炼成了阵眼。”
汐瑶的净化珠突然映出片干涸的河床,河床龟裂的纹路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黑石,正随着地脉的搏动发出暗红色的光。“他们在挖‘暗河’。”汐瑶的声音发紧,“从断云峰往海域方向挖,想绕过光罩直接连到灵源。这些黑石就是暗河的‘砖’,用缚灵丝缠着,能顺着地脉自己往前钻。”
林风望着大陆的方向,混沌力在掌心凝成颗暗金色的小球,小球表面浮现出与光罩阵纹互补的纹路,那些纹路转动时,竟与红姑羊皮卷上的闪电纹产生了微妙的共鸣。“看来得去趟断云峰了。”他将小球弹向光罩的凹陷处,小球融入蓝光后,黯淡的区域立刻亮了起来,像被填补的伤口,“但不能就这么走。”
他看向红姑,她正蹲在石槽边,用碎珊瑚片小心翼翼地刮去石槽壁上残留的邪气,动作里带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听见林风的话,她刮珊瑚的手顿了顿,碎片在石槽上划出道浅痕,像道没哭出声的泪。
“让她一起去。”林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知道黑石的底细,也该让她亲眼看看,依附邪祟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柳诗瑶的星轨图上,偏移的暗星突然闪烁了一下,三颗暗星之间的空隙里,竟渗出淡淡的蓝光,与光罩的颜色如出一辙。凌雪撒下的格桑花籽里,最先破土的那株,茎秆上冒出圈淡金色的纹路,与林风掌心的小球纹路隐隐相和,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海风吹过了望台,带着格桑花的清香与地脉深处传来的微弱震动。五人对视一眼,脚下的光罩蓝光流转,在沙滩上投下五道交织的影子,像朵刚绽蕾的花。远处的断云峰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峰顶的积雪反射着冷光,像把藏在鞘里的刀。
红姑抱着清理干净的黑石碎屑走过,听见林风的话,脚步顿了顿。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碎屑,那些曾象征着力量与仇恨的东西,此刻在掌心轻得像羽毛。她悄悄攥紧了拳头,掌心还留着刚才捏碎黑石的触感,那触感里,似乎藏着三百年前父亲没说出口的话——有些债,总要亲自去讨;有些错,总得亲眼去认。
了望台的木栏被海风撞得轻响,栏柱上的海草珠滚落,砸在沙滩上,溅起细小的沙粒。那些沙粒里,五色光带的碎片正在悄悄聚结,顺着潮汐往大陆的方向漂去,像在铺一条看不见的路。
旅程,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