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这一幕,心脏像被一下捏住,呼吸停滞而后沉重喘息。四周的寒气如银针刺骨,让接下来走得每一步都艰难揪心。
冰壁之中显露出的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状各异却都凄惨绝望,这些人并非是被墓葬在此处的,而是惨死。
他们的手绝望向上伸展,五指张开如爪是在求救。他们一眼注意到面前的一具女尸,她姿势特殊,双臂高举着,上面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虎头帽还依稀可辨,紧闭着双眼死状痛苦。
祝余举着火把手指嵌入手心,眼眶微红声音几近破碎:“大人,这……这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人?”
谢展的瞳孔微颤,久之收回眼神:“能瞧见的,共五十一人,不能估量的……”他摇了摇头。
冰层深处尚且混浊看不见底,却能见到数不清密密麻麻的黑影镶嵌其中。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这些冰尸的腐化程度与客栈里的那具女尸一样。”阿朗那句玩笑话反倒成真,那具女尸或许也是来自此处。
隔着厚厚的冰层,祝余贴着冰壁观察,说出自己猜测:“从死状看这些人都是死于溺水,说明此地从前很可能是条冰河,这些人在不慎落水后,因无人施救,尸体被长久冰封于此。”
冰封下的是他们死亡的那刻,最绝望的那刻。
谢展沉思仍觉得此事不对劲,几人失足落水尚可以理解,但此处藏着上百人的冰尸。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惨死在迷谷川中?
“祝姑娘,可否扶我凑近看看?”
祝余支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则举着火把凑近道:“迷谷川时常发生龙鸣冰裂,也许这些人同我们一样都是从冰面上坠下来的,而后落入水中失救而亡。”
是意外吗?
谢展顺着火把炙热昏黄的光,瞧见厚厚冰层里泛来一束反光,他扶着冰面支撑着,转过头道:“姑娘,你看这具男尸的腰上是不是系了腰牌?那腰牌上可有写字?”
这数十具尸体齐刷刷站在那里,让人但凡靠近就后背发寒,根本没有心思去观察他们的穿着与饰物。
经谢展这么一提醒,祝余再次凑近观察那每一具尸体,许多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木牌上,上头刻着两个模糊的字:什么家?
“前头好像是个林字……”祝余又用手擦去冰雾,将眼睛凑近了一些,“不对,是个樊字。他们的腰牌上都写着樊家。”
樊家?樊……
谢展灵光一闪,二人四目相对道:“姑娘可还记得阿望师兄此前所说,十年前丢失和谈金的官员?”
祝余心口一顿:“樊忠?樊家……你是说这是樊家人?”
他们再次转头看向冰壁里立着的藏尸,全身寒毛不禁竖起,难道说,死在冰里的这些人都是当年失踪的樊家人?
这怎么可能!这也并非不可能……
谢展的声音低沉起来:“当年朝廷得到消息,使团副使也就是当时的皇城指挥使樊忠在路过冰川时,携一千两和谈金消失不见,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家人。”
如此说来,一切便都通了。
祝余抬头看向那些冰尸,眼中是疑惑和同情,她道:“也就是说,十年前,樊忠是在路过迷谷川时,不慎坠入冰河之中丧命的。但为何当时没有人救他们?”
是啊,使团应是集体出行,那当时的正使褚明冲在何处?祝余想起在清河,褚明冲对张龙张虎的态度,还有对知道和谈金一事的恐惧,他们都像是知道这冰川之下藏着什么。
祝余盯着他,内心难以平静:“还是说,樊忠当年本就是受人陷害,全家老小都在十年前惨死?”
她的意思很清楚,祝姑娘在怀疑褚明冲。可他为何要如此?
“此事还不能断言。”谢展从怀中掏出方才捡到的金锭,眸光沉重叹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樊家一家老小当年都已绝命于此,十年前的和谈金就藏在这冰川之中,朝廷的情报有误。”
一句情报有误,就让整个樊家陪葬?
十年了,他们尸骨未寒,老天爷定格住他们死亡一刻,或许就是为有朝一日等到有人将真相公之于众。
谢展望着那些尸体,不自觉将头垂下:“只可惜,十年过去了,已经无法辨认出他们是谁了。而樊家,也没有人了。”
“不,真相不该随着死亡一起长眠地底。”祝余眼中尤为坚定,“只要尚存尸骨,我便可以认出他们来。十年如何,也要让这真相公之于众。”
谢展应道:“好!我们带他们回家。”
“等等!”祝余抬手,她又看到什么,拿起火把走到黑暗的角落,声音颤抖道,“大人,此处还有一具尸体。”
她说的是尸体而非冰尸,因为此人并没有被冰封在几尺厚的冰壁之中,他的手脚被绳索捆绑起来,浑身衣物全被脱光,跪在樊家人面前。
祝余手指摩挲着耳后道:“这与韩兆的死状相同,都是跪拜状,看样子凶手是想让他们向樊家人忏悔。”
“死者是谁?”谢展问道。
祝余墩身将他身上的冰屑擦去,此人身体已经僵硬四肢很难移动,她只能小心将那发丝撩开,忽而一张面露诡笑的脸吓了她一跳,她黑眸一圆,调整着呼吸。
“谢大人,此人是西羌二皇子身边的贴身护卫拓跋良。”
竟是他?他怎么会死在这儿。
“姑娘可否验出,他的死因?”谢展扶着冰壁凑近身子,按理说尸体需褚明冲下令查验,可眼下他们逃出生天都难,谁又会来责怪他们私自验尸。
由于尸僵难以恢复,祝余只能小心将这全身赤裸的男尸放倒,细细查验他的体表:“死者皮肤上有赤斑出现,且按压不褪色,耳鼻四肢指尖都变黑,是冻伤坏死的症状。加上他衣不蔽体跪在此处,死者应是被活活冻死的。”
“还有……”祝余眼眸一亮,“在死者的右肩有一处明显的瘀伤。”
谢展凑近细盯道:“看来,昨日在宴会上行刺姑父的黑衣人就是他。”
“谢大人确实在宴会上打伤过黑衣人的右肩,但……”祝余语气决然道,“昨日的黑衣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