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暖盼归·新章
马蹄声在旷野上扬起尘土,朱祁钰一身玄甲,策马朝着野外模拟演练场疾驰而去。郭一平的部队正按照新推演的战术,在山林间排布阵型,作为君王,他既想亲眼瞧瞧这些天练兵的成效,更盼着能与将士们多些“战场并肩”的亲近——朝堂上他是威严君主,可在这片浸透着热血与汗渍的练兵场,他更愿做那个能和将士们共进退的“将领”。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边,帐内,琪亚娜却还浑然不觉营外即将起的小波澜,正和阿娅、苏和说着体己话。
营门处,日头正毒。吴迪攥着食盒的手沁出薄汗,缎面长衫被晒得微微发软,身旁其其格、阿吉两个小身影,仰着脑袋眼巴巴望着森严壁垒。他们是从江南水乡一路辗转来的,吴迪雇了马车,生怕颠着孩子,走得慢了些,可真到了军营跟前,望着那持枪而立的侍卫,心还是猛地悬起来。
“何人擅闯?军营重地,不许靠近!”侍卫横枪拦住,铁枪上的红缨在热风里纹丝不动,厉声喝问惊得阿吉往其其格身后缩了缩。
其其格仰着小脸,急急摆手,辫梢上的红头绳晃得厉害:“我们不是坏人!您不认识我和阿吉了?我是其其格,这是阿吉呀!之前平叛石亨时,我们还跟着陛下呢!” 她语速极快,像是要把满心的急切都倒出来,可侍卫只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不认识!军营规矩不能破,赶紧走!”
阿吉急得眼眶发红,小手拽拽其其格衣角,奶声奶气补道:“您要是不认识我们……那、那朱祁钰陛下总认识吧!当时陛下嫌我们小,怕拖后腿,才把我们交给吴叔叔照顾的!” 这话让侍卫愣了愣,目光重新扫过吴迪——见他衣着体面,又带着两个眼含泪花的孩子,不像是闹事的,犹豫着松了口:“等着!我去通传,可别乱跑!” 阿吉这才抽抽搭搭抹了把脸,其其格也跟着长舒口气,却还紧紧攥着阿吉的手。
帐内,琪亚娜正被安儿缠着问“肚子里弟弟妹妹啥时候出来”。安儿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小耳朵贴得紧紧的,像是要把“弟弟妹妹的动静”听个真切。苏和笑着逗安儿:“等过了年呀,到时候安儿就能当姐姐,教小家伙走路啦。” 阿娅在旁给孩子顺气,指尖轻轻理着安儿额前汗湿的碎发,目光柔得能化开水。
忽听得亲兵掀帘进帐,禀报道:“陛下不在帐中,营门处有个叫吴迪的,带着俩孩子,说是和陛下、军营旧人相熟,求见。”
琪亚娜微怔,旋即笑道:“估摸是之前陛下提过的其其格、阿吉!快请进来,孩子们别在外头晒着,日头毒得很。” 待三人进来,其其格、阿吉一眼瞅见阿娅,眼睛瞬间亮起来,像两盏被点亮的小灯笼:“阿娅姐姐!您、您还记得我们不?还有苏和姐姐、阿依娜姐姐、也平哥……” 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欢喜,在帐内荡开。
阿娅笑着将孩子揽过来,摸摸其其格发顶,掌心触到小姑娘细细的发丝,软乎乎的:“咋会忘!你们在吴先生家可好?” 其其格点头如捣蒜,辫梢跟着一翘一翘:“好!吴叔叔家有大院子,吴婶婶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还有好多书……” 说着,又瞥向吴迪手里食盒,声音渐渐放小:“吴叔叔说,军营添了新将,怕陛下忙,特意带我们来瞧瞧……还有,吴婶婶说我该读书啦,我、我想留在吴家,只要能吃饱、能认字,就不拖累大家……等长大了,我和阿吉去北京看陛下,也、也能来投奔您和姐姐们!” 小姑娘说着,耳朵尖都红了,像是把藏了许久的心事,终于抖落出来。
吴迪在旁帮腔,把食盒递向阿娅:“陛下、郭将军都不在,这些江南点心,给安儿尝尝鲜,也算孩子们一片心意。路上怕化了,特意用井水镇着,还热乎呢。” 安儿早被其其格怀里木雕兔子吸引,小身子往前凑了凑,怯生生问:“这、这能给我看看不?” 阿吉忙把木雕塞过去,两个小家伙凑在一起,木雕兔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咿咿呀呀笑闹起来,把帐内的沉闷都赶跑了。
此时,野外模拟场里,朱祁钰正和郭一平探讨“新兵协同作战漏洞”。山风卷着草木气息,裹着练兵的喊杀声,马蹄声渐远,可营门那场“小插曲”,却让帐内添了几分烟火气。其其格求安稳时抿紧的唇角、阿吉念旧时发红的眼眶、吴迪递食盒时微躬的脊背,和校场尘土里的练兵声,悄悄织成一张网。这网里,有江南水乡的温润,有塞外军营的粗粝,有孩子眼里的期许,也有成年人藏着的善意,网住了大明军营里,热血与温情并存的日常。
苏和看着这一幕,忽想起前些日子整理旧物,翻出阿依娜留下的帕子,帕子上绣着江南的荷,针脚细密得很。她笑着开口:“其其格想读书是好事,吴先生是厚道人,往后若想军营里的姐姐哥哥了,就写信来,或者让吴先生带你们来。这军营的门,永远给你们留着。” 其其格眼睛亮闪闪的,使劲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小心翼翼打开,里头是半块桂花糖:“苏和姐姐,给你,吴婶婶做的,可甜了。” 苏和笑着接过,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光,甜香漫开来,恍惚间,像是把江南的柔,都裹进了这缕香里。
阿娅抱着安儿,听着孩子们笑闹,低头给安儿擦嘴角的点心渣,忽道:“吴先生,您若真把孩子当亲骨肉疼,往后有啥难处,尽管开口。这军营里的人,都是过过苦日子的,见不得孩子受委屈。” 吴迪忙拱手:“不敢不敢,能得陛下信任,收留这俩孩子,是吴某的福气。定当好好教其其格读书,阿吉若喜欢木工,也寻个好匠人带带,断不会亏待他们。” 说这话时,眼神清明,透着股子实心眼的热乎劲儿。
帐外,日头渐渐西斜,给营门的旌旗镀了层金。野外演练场,朱祁钰策马而归,靴底还沾着模拟战场的草屑,听亲兵说吴迪带孩子来的事,嘴角漾起笑:“这俩孩子,倒记挂着朕。” 进帐时,就见几个孩子凑在一处,安儿举着木雕兔子,正听其其格讲“江南的荷花开得多好看”,苏和、阿娅在旁笑着,吴迪坐在侧首,食盒开着,点心少了大半,满帐都是活泛的人气。
朱祁钰大步上前,摸摸阿吉的头,又揉揉其其格的辫梢:“朕听侍卫说了,其其格想留在吴家读书,是好事。吴先生家的院子大,往后多些书声,也热闹。等朕回了北京,差人给你们送些好笔墨,还有京城的话本子,让其其格读个痛快。” 其其格眼睛瞪得溜圆,忙又行了个礼:“谢谢陛下!等我读了书,给陛下写长长的信,讲江南的桥,还有吴婶婶教的诗!” 阿吉也跟着晃着小脑袋:“我、我刻好多木雕,给陛下和安儿妹妹!” 帐内笑声朗朗,连窗外的风,都跟着轻快起来。
夜色渐浓时,吴迪带着孩子告辞,说怕耽误军营宵禁。其其格攥着安儿的手,约好“等弟弟妹妹出生,一定要写信告诉她”,阿吉把新刻的小木马塞给安儿,说“等妹妹会走路了,能骑着玩”。苏和送他们到营门,看着马车晃晃悠悠走远,扬起的尘土里,还飘着其其格脆生生的“苏和姐姐再见”。
帐内,琪亚娜靠在胡床上,摸着小腹,听苏和讲外头的事,唇角噙着笑。朱祁钰解了甲胄,坐在一旁给她揉腿,说起野外演练的事:“郭一平那新战术,看着是有章法,就是新兵协同还差点火候,得再磨磨。不过今日见着孩子们,倒觉得,这大明的根基,不在刀剑有多利,在这些孩子眼里的光,在百姓心里的盼头。” 琪亚娜笑着应和:“是呢,你看其其格,那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读书是出路,知道不拖累人,往后长大了,定是个有出息的。这军营里的温情,比刀剑更能护得住这江山。”
月上梢头,营里的梆子声敲了起来,远处的练兵场归于宁静,偶有巡夜的脚步声。帐内烛火摇曳,照着两人相依的影子,还有帐角轻轻晃动的流苏。那些白天的热闹、孩子的笑闹、练兵的呐喊,都沉进这夜色里,成了大明军营里,最鲜活的注脚——既有金戈铁马的硬骨,也有儿女情长的柔肠,既有朝堂之威,也有民间之暖,织就一幅热血与温情并存的长卷,在岁月里,缓缓铺陈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