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骨骷髅踏足居庸关废墟的刹那,无形的帝王怨威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了整片残破的战场。坍塌的城垣、散落的尸骸、凝固的血污,皆被这股源自九五至尊的滔天怒意与刻骨诅咒所浸染,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紫晕。
钱能肥胖的身躯在威压下筛糠般颤抖,豆大的汗珠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他身侧几个修为最高的血幡子首领,勉强拄着邪气森森的兵刃,牙关紧咬,面如金纸。而下方,无论是侥幸存活的戍卒还是西厂番子,早已五体投地,头颅深埋,连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恐惧,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具骸骨,而是龙椅上那位暴怒的天子亲临!
“锁…锁龙桩!快!趁它不动!” 钱能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他死死盯着紫骨骷髅脖颈处那枚依旧闪烁“成化”帝印的血枷,眼中贪婪的火焰几乎要烧穿恐惧。
几个血幡子首领强忍魂魄欲裂的痛楚,眼中凶光一闪,同时咬破舌尖,将一口饱含精血与邪力的黑血喷在手中那几根刻满扭曲符咒的漆黑短桩上!
“敕!九幽锁龙!封天禁地!”
嗡——!
短桩上漆黑的符文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贪婪地吮吸着主人的精血邪力,瞬间爆发出污浊粘稠的黑红光芒!血幡子首领厉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短桩狠狠掷出!
嗖!嗖!嗖!
九根锁龙桩化作九道黑红流光,带着刺耳的鬼哭狼嚎之音,精准无比地射向紫骨骷髅的四肢关节、颈骨、脊椎以及胸膛!目标直指那点被阴阳符文守护的微光!
锁龙桩乃西厂秘传邪器,专为禁锢龙脉地气或强大妖物所炼,内蕴九幽秽气与封禁符文,歹毒无比。此刻以精血催动,威能更甚,污秽黑光所过之处,连空气中残留的龙魂光尘都被染上点点墨斑,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眼看黑红流光就要钉入紫骨骷髅要害!
“哼!”
一声冰冷、威严、仿佛从九幽帝陵深处传来的意念冷哼,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那具一直如同死物的紫骨骷髅,覆盖着暗紫帝纹的头颅猛地一转!空洞的眼眶中,两团深沉的帝怨紫芒如同深渊旋涡,瞬间锁定了袭来的九道黑红流光!
一股远比先前威压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帝王意志——属于朱见深本体的、被血枷帝印彻底引动的怨毒狂怒——轰然爆发!
咔!咔!咔!
九根气势汹汹、污秽滔天的锁龙桩,在距离紫骨骷髅骨躯尚有丈余距离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帝威之墙!黑红光芒剧烈闪烁,上面刻画的符文疯狂扭曲、哀鸣,却再也无法寸进!
下一瞬,紫骨骷髅一只覆盖着暗紫纹路的骨爪,带着撕裂虚空的残影,随意地凌空一抓!
嘭!嘭!嘭!……
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炸响!那九根凝聚了血幡子精血邪力、足以锁困地脉的锁龙桩,竟如同朽木枯枝般,在骨爪无形的抓握之力下,寸寸碎裂!化为漫天飞溅的漆黑木屑与腥臭污血!
“噗——!” 九名血幡子首领如遭雷击,齐齐狂喷鲜血,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惊骇与绝望!他们赖以成名的邪器,在帝骨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钱能脸上的贪婪瞬间冻结,化为死灰般的惨白。他肥胖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瘫软在地。完了!这具帝骨…根本不是他们能染指的!
然而,紫骨骷髅捏碎锁龙桩后,并未对钱能等人出手。它那冰冷怨毒的目光,只是漠然地扫过脚下如同蝼蚁般跪伏的众生,扫过这片被它“父皇”的怨念彻底覆盖的废墟。
随后,它缓缓抬起头,覆盖着帝纹的颌骨无声开合,那穿透灵魂的诅咒之誓再次回荡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深处:
“朱…见…深…”
“我…来…了…”
伴随着这无声的誓言,紫骨骷髅周身弥漫的帝怨紫光骤然向内收敛、凝聚!不再是无意识的威压散发,而是化作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暗紫色能量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从它的骨足底部猛地刺入脚下支离破碎的大地!
嗤——!
暗紫帝怨能量如同最霸道的根须,无视了废墟的阻隔,狠狠扎入居庸关断裂的地脉深处!那里,残留着九边龙魂崩散后最精纯、也最混乱悲恸的大地本源碎片!
嗡——!
整个居庸关废墟猛地一震!一股令人心悸的粘稠感弥漫开来。那些原本正缓缓从大地裂缝中飘散、如同无主孤魂的土黄色龙魂光尘,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磁力的牵引,竟被强行拉扯回来!它们哀鸣着,挣扎着,却被那霸道绝伦的暗紫帝怨能量强行捕获、束缚!
紫骨骷髅的骨躯,成了新的“锚点”!它以朱见深帝魂怨念为引,以自身骸骨为基,强行收束、镇压着这片破碎山河最后的地脉残骸!无数土黄色的光点如同百川归海,被暗紫帝怨能量流裹挟着,源源不断地注入紫骨骷髅的骨躯!
骸骨表面那些暗紫色的帝纹,在吸收了这些精纯的龙魂碎片后,变得更加深邃、妖异,仿佛流淌着活性的紫黑色岩浆!一股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气息,从紫骨骷髅身上散发出来。它不再仅仅是一具承载帝王诅咒的骸骨,更像是一座正在汲取山河残骸、凝聚无边帝怨的…活体丰碑!
坍塌的关城废墟,在这股力量的强行“缝合”下,剧烈的震动竟诡异地平息了大半。那些深不见底的地裂,蔓延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仿佛被无形的紫黑色“泥浆”强行糊住、凝固。
“它…它在定住地脉?!” 一个勉强抬头的西厂番子小头目,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这具帝骨,竟在以这种亵渎的方式,强行稳定这片因龙魂崩散而走向毁灭的大地!代价,是山河龙魂最后的残骸,被帝王的怨毒彻底污染、吞噬!
钱能瘫坐在冰冷的碎石上,望着那具如同魔神般汲取山河的紫骨骷髅,望着它骨躯上越发妖异的帝纹,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这力量…这稳定山河的力量…若能上报陛下…若能将这帝骨“进献”…泼天之功?!
**承·紫禁惊雷**
居庸关龙魂崩散的恐怖反噬,如同无形的滔天巨浪,狠狠拍击在帝国的心脏——紫禁城!
太和殿内,鎏金蟠龙藻饰仍在余震中嗡鸣作响。成化帝朱见深瘫坐在冰冷的御座之上,双手死死抠着鎏金扶手上冰冷的龙鳞,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病态的惨白。脖颈处,那道无形的血枷烙印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撕裂魂魄般的灼痛!每一次剧痛袭来,都伴随着北疆大地破碎的哀鸣、无数生灵涂炭的绝望哭嚎,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帝王龙气核心!
“呃…噗!” 朱见深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淤血,腥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御座。那血溅落在明黄龙袍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污迹。他浮肿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北方,仿佛要穿透层层宫墙,看清那场导致帝国龙脊断裂的惨剧。
“陛下!” 大太监怀恩连滚爬爬地扑到御阶之下,声音带着哭腔,“龙体为重啊!北疆…北疆定有宵小作祟,陛下万乘之躯…”
“闭嘴!” 朱见深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充满了暴戾与一种被深深刺伤的虚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那股反噬之力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反而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帝王本源!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通过血枷帝印,清晰地感应到了那具骸骨——刘保——的变化!
那不再是挣扎的复仇之骨,而是一具彻底被他的帝魂怨念所浸染、所掌控的…紫骨骷髅!它正站在居庸关的废墟上,以他的名义,以他的怨毒,强行收束、污染着北疆龙脉最后的残骸!那股力量之霸道、之怨毒,连他这个“主人”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寒意!
“妖孽…孽种!” 朱见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是咒骂刘保,还是咒骂那失控的力量。血枷帝印传来的感觉极其诡异,那紫骨骷髅仿佛成了他怨念的延伸,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他隐隐不安的自主性!尤其是…当那股精纯的龙魂碎片被帝怨吞噬融合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反哺”的错觉?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这感觉非但没让他安心,反而让他如同吞下了一只活蛆!
“报——八百里加急!!!” 殿外,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驿卒被两个太监架着,几乎是拖进了大殿,嘶哑的吼声带着哭音,“居庸关…塌了!龙…龙影崩天!地裂山崩!钱公公…钱公公传讯…有…有帝骨现世!镇…镇住了地脉!”
“帝骨?!” 殿内残余的太监宫女们如同炸了锅,惊骇低呼。
朱见深瞳孔骤然收缩!钱能…帝骨…果然!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呈…上来!”
驿卒颤抖着呈上一个沾满血污的皮筒。怀恩哆嗦着接过,抽出里面一张同样染血的密笺,只看了一眼,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钱能奏报…居庸关天降灾厄,龙魂崩散…然…天佑大明,陛下洪福齐天!有…有蕴含陛下无上龙威之紫金帝骨自龙陨之地诞生,以煌煌帝威镇压地脉,收束龙魂残骸…关城虽毁,地动已止!此…此乃陛下圣德感天,龙魂虽陨,帝骨永镇北疆之吉兆啊!” 奏报极尽谄媚,将紫骨骷髅描绘成了朱见深龙威显化的祥瑞。
“吉兆?帝骨永镇?” 朱见深一把夺过密笺,浑浊的眼中血丝密布。钱能这老阉狗,竟敢如此粉饰!那分明是他怨念催生出的怪物!是失控的诅咒!但…奏报中提到的“镇压地脉”、“收束龙魂残骸”…却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反噬…似乎真的在减弱?脖颈血枷的灼痛,似乎被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地脉之力…抚平了些许?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亵渎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若这具承载了他无尽帝怨的紫骨骷髅,真能成为他汲取、吞噬北疆龙魂残骸的“容器”…甚至…成为他嫁接反噬、延寿续命的“外丹”?!
“陛下…” 怀恩偷眼瞧着朱见深阴晴不定、时而狰狞时而贪婪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钱公公奏请,是否…是否恭迎帝骨还京,奉于太庙,受万民…”
“不!” 朱见深猛地打断,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决断。他死死攥着染血的密笺,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光芒。“帝骨…乃镇国神器,岂可轻动!传旨!命钱能即刻以居庸关废墟为基,起‘镇龙台’!以…以帝骨为镇物核心,永镇北疆龙脉!调集工部、钦天监,征发民夫十万,不惜一切代价,三个月内,朕要看到镇龙台矗立!另…赐钱能尚方宝剑,节制北直隶诸军,有敢阻挠镇龙台工程者,格杀勿论!再派西厂精锐…不!命汪直亲自挑选心腹幡子,火速前往居庸关!名为协助镇守,实为…给朕死死盯住那具帝骨!它吸收的每一分龙魂残骸,它散发的每一缕帝威怨念…朕,都要知道!”
“遵…遵旨!” 怀恩被朱见深眼中那赤裸裸的贪婪与掌控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下去传旨。
朱见深独自瘫在冰冷的御座上,感受着脖颈血枷处传来的、那源自北疆被污染的龙魂残骸的丝丝“滋养”,嘴角缓缓咧开一个病态而扭曲的笑容。刘保…朕的好“儿子”…你这具骸骨,终究…还是成了朕的“药”!
**转·荆襄遗火**
就在居庸关帝骨镇山河、紫禁城圣心藏鬼胎的同时。
一道玄青流光,如同划破夜空的孤鸿,无声无息地掠过破碎的北疆山河,朝着南方疾驰。流光之中,正是那面容清癯的道人。他宽大的道袍在高速飞遁中纹丝不动,澄澈的眸子深处,却映照着下方满目疮痍的大地,掠过一座座因居庸关剧变而恐慌沸腾的城池,最终投向那片被血腥与苦难浸透的土地——荆襄。
数日后,荆襄群山深处。
此地已非刘通当年啸聚的普通山寨,而是深入武当余脉、人迹罕至的险恶幽谷。谷中雾气终年不散,瘴疠横行,毒虫猛兽出没。唯有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怀着血海深仇的荆襄流民遗孤,才会在少数知晓秘径的寨老带领下,遁入这绝地苟延残喘。
谷底一片稍显开阔的乱石滩上,篝火寥寥。几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蜷缩在火堆旁,眼神麻木中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惶。他们大多是当年起义军首领们的家眷或亲兵后代,侥幸躲过西厂的血洗,如同惊弓之鸟,藏匿于此。谷中气氛死寂,唯有瘴风吹过嶙峋怪石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玄青道人的身影如同融入雾气,悄然出现在谷中一块巨大的卧牛石上,无声无息。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些麻木绝望的面孔,最终落在一个蜷缩在篝火最边缘的枯瘦老者身上。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刀疤,一条空荡荡的袖管随风飘荡,正是当年刘通麾下亲卫统领之一,赵老蔫。
道人身影微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赵老蔫身侧。
“谁?!” 赵老蔫虽残废,警觉性犹在,独臂瞬间按向腰间锈迹斑斑的柴刀,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待看清来人那身洗得发白的玄青道袍和那双澄澈平静的眼眸时,他浑身剧震,凶光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敬畏!
“玄…玄微道长?!” 赵老蔫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被道人轻轻按住肩头。
“故人凋零,不必多礼。” 玄微道长的声音依旧清越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目光扫过周围被惊动、投来惊疑目光的流民遗孤,“此地非久留之所,朝廷爪牙,迟早会嗅到血腥。”
“道长…我们…还能去哪?”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抬起满是污垢的脸,眼神空洞,“这天下…哪还有我们的活路?刘大哥…刘大嫂…保儿…都没了…”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刘通夫妇的惨死,刘保的“失踪”,是压在所有荆襄遗民心头的巨石。
玄微道长沉默片刻,目光望向谷地深处那翻涌不息的浓重瘴雾。他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袍袖中,那枚承载着青碧光晕与一点微弱土黄灵光(九边龙魂本源灵性)的种子虚影,悄然浮现。
“活路,不在他方,而在脚下。” 道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流民遗孤的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龙魂虽陨,灵性不灭。山河破碎,脊梁犹存。”
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中,玄微道长托着那枚青碧种子,一步踏出,身影已没入谷地最深处、瘴气最浓、连毒虫都罕至的绝地——葬龙渊!
渊如其名,深不见底,漆黑如墨的瘴气浓稠得如同实质,翻涌间带着刺鼻的腥臭和蚀骨的寒意。渊壁陡峭如刀削,怪石狰狞,隐约可见森森白骨半掩其间,皆是误入此地的生灵所化。
玄微道长却如履平地,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玄青色光晕,所过之处,那蚀骨瘴气如同畏惧般自动分开。他径直来到渊底最中心,一处相对平坦、却散发着浓郁死寂气息的黑色石台之上。石台中央,赫然有着一道深不见底的狭长裂缝,丝丝缕缕更加精纯、也更加阴寒的地脉死气从中渗出。
此地,乃荆襄群山一处地脉阴窍,死气淤积,断绝生机。
“阴极阳生,死极转活。九边龙魂,当于此涅盘。” 玄微道长低语,神色肃穆。他盘膝坐于黑色石台之上,双手结印,将那枚青碧种子虚影,缓缓按向石台中央那道地脉阴窍的裂缝!
嗡——!
青碧种子触碰到阴寒死气的刹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那光芒如同初春的暖阳,带着包容万物、唤醒生机的磅礴道韵,狠狠撞入阴窍之中!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雪!精纯的青碧生机之力与地脉淤积的阴寒死气猛烈交锋,爆发出密集的湮灭之声!整个葬龙渊剧烈震动起来!渊壁上大块大块的黑色岩石剥落坠下,砸入深不见底的黑暗。翻涌的瘴气如同被煮沸,疯狂搅动!
玄微道长面色凝重,指诀变幻如飞,一道道玄奥的青色符文打入青碧种子之中,助其稳住阵脚,引导生机之力深入阴窍核心。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生与死的逆转,是道法自然对天地绝地的强行改造!
不知过了多久。
那翻腾的瘴气,颜色竟开始缓缓变化!浓郁的漆黑之中,透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青碧之色!如同死寂的墨潭深处,悄然萌发的第一缕水藻生机!
渊底石台中央那道裂缝中,喷涌而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阴寒死气,而是一股…带着微弱暖意、混杂着泥土芬芳的…地脉阴浊之气!虽然依旧厚重,却不再断绝生机,反而蕴含着一丝…孕育的温床!
玄微道长缓缓收诀,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清癯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更加明亮。他摊开手掌,那枚青碧种子虚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土黄色灵光,如同初生的嫩芽,在石台裂缝中轻轻摇曳、扎根。它贪婪地吸收着被转化而来的地脉阴浊之气,又散发出微弱的青碧生机,反哺着这片绝地。
九边龙魂那点最核心的灵性,终于在这荆襄绝地的阴窍深处,找到了一个污浊却蕴含着磅礴地力的“温床”,开始了它漫长而艰难的涅盘重生。
“道长!” 赵老蔫的声音从渊口传来,带着激动与敬畏。他虽无法深入,却能清晰感受到渊底那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令人绝望的蚀骨瘴气,似乎…淡了些?风中那股死寂的气息,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厚重生机?
玄微道长身影一晃,已回到渊口。他看着赵老蔫和那些聚集而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茫希望的流民遗孤,沉声道:
“此渊生机已孕,死气渐消。假以时日,瘴疠自退,地力复苏,当为尔等存身立命之基。然…”
道长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居庸关废墟上那具散发着浓烈帝怨的紫骨骷髅,看到了紫禁城中那位贪婪的帝王。
“龙魂涅盘,非一日之功。此间生机,亦如风中残烛,需以万民之愿力为薪,以不屈之血性为火,日夜守护,方可壮大。” 他看向赵老蔫等人,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此渊,当归荆襄遗民所有。尔等可于此结寨,垦殖,生息。守护此间生机,便是守护尔等自身血脉延续之火种,亦是…守护那北疆龙魂重燃之希望!”
“万民之愿…不屈血性…” 赵老蔫独臂紧握,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多年未见的精光。他看着下方那些眼中重新有了神采的族人,重重点头,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道长放心!只要我荆襄还有一人一息尚存,定以血肉浇灌此渊!此间生机,便是我等复仇之根!希望之种!”
玄微道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渊底摇曳的微弱灵光,又深深望了一眼这些衣衫褴褛却挺直了脊梁的荆襄遗民,身影化作一道玄青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谷中,篝火噼啪作响。赵老蔫转身,对着所有族人,高高举起了仅存的右臂,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
“挖石!砍树!筑寨!从今天起,这里不叫葬龙渊!叫——‘望北川’!我们的根,扎下了!”
**合·西厂暗涌**
居庸关废墟。
三个月,在十万民夫如同蝼蚁般的血泪与尸骸堆砌下,一座庞大、狰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高台,如同巨兽的骨骸,在坍塌的关城原址上拔地而起。
镇龙台!
台高九丈九,取“九五至尊,永镇山河”之意。通体以巨大的黑色玄武岩垒砌,石缝间浇灌着混合了朱砂、黑狗血、铅汞的粘稠“封灵浆”,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暗沉的血光。高台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符文,既有钦天监“正统”的镇煞封灵咒,更多则是西厂秘传、散发着污秽阴冷气息的控魂驭尸邪箓!无数粗大的、同样刻满符咒的漆黑锁链,如同巨蟒缠绕着台身,锁链的末端,深深扎入周围破碎的大地深处,仿佛在汲取着这片苦难山河最后的生机。
高台的最顶端,并非供奉神只的庙宇,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凹陷平台。平台中心,矗立着一座三丈高的狰狞石龛。
石龛由整块黑得发亮的“镇魂石”雕琢而成,表面布满了向内凹陷的孔洞,每一个孔洞中都插着一根刻满符咒的骨钉。石龛内部,幽暗无光,唯有一具骸骨的轮廓,在浓得化不开的暗紫帝怨光芒中若隐若现。
紫骨骷髅!
它被强行“供奉”在了镇龙台的核心。九根最为粗大、铭刻着“成化”帝印虚影的暗紫色能量锁链,一端深深刺入它的颈骨、脊椎和四肢关节,另一端则如同血管般,连接着整个镇龙台密密麻麻的符文网络,最终深深扎入脚下被污染的大地深处。
钱能肥胖的身躯裹着崭新的蟒袍,站在镇龙台边缘临时搭建的观礼高阁上,志得意满。他望着眼前这座散发着恐怖威压、如同活物的巨台,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被强行“缝合”后的平稳(虽然带着死寂的冰冷),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对着身旁一个身着赤红蟒袍、面白如玉、眼神却阴冷如毒蛇的青年宦官躬身道:“厂公请看,此乃陛下洪福,也是厂公运筹帷幄之功!帝骨永镇,北疆无忧矣!”
这青年宦官,正是权倾朝野、凶名赫赫的西厂提督——汪直!他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目扫过下方如同巨大坟冢的镇龙台,扫过石龛中那具散发着令他灵魂都感到刺痛与贪婪的紫骨骷髅,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钱公公,辛苦了。” 汪直的声音阴柔悦耳,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寒意,“陛下对‘帝骨’镇国之事,甚为关切。它…每日汲取的龙魂残骸,转化出的‘帝元’,可还稳定?”
钱能心中一凛,腰弯得更低了:“回厂公,稳定!极为稳定!每日子午二时,帝骨周身紫芒最盛,帝元流转,通过锁链注入镇龙台地脉网络,滋养…呃…稳定北疆山河!下官已命最精干的幡子,日夜记录,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口中的“帝元”,便是紫骨骷髅吞噬龙魂残骸后,被帝怨转化出的、那丝能反哺朱见深的诡异能量。
汪直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石龛深处:“很好。记住,此乃国器,更是陛下延寿续命之根基。陛下所需,乃精纯帝元。若再有任何‘意外’…” 他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钱能,“或是任何不该有的东西…干扰了帝骨的‘纯净’,钱公公,你知道后果。”
钱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下官明白!下官以性命担保!绝无意外!那点…那点被妖道封禁的星火,早已被帝怨彻底压制,翻不起半点浪花!帝骨,如今就是陛下最忠实的‘容器’!”
“最好如此。” 汪直收回目光,望向南方,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荆襄那边…似乎有些不长眼的余孽,在葬龙渊…哦,现在好像改叫望北川了?在搞些‘生机复苏’的把戏?蝼蚁妄想,可笑至极。不过…也当及早碾死,免得污了陛下的耳朵。”
“厂公放心!” 钱能眼中凶光一闪,“下官已调集北直隶精锐卫所兵马,联合当地卫所,不日便将进山‘剿匪’!定将那什么望北川,彻底从地图上抹去!绝不让任何污秽,沾染帝骨分毫!”
汪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吩咐:“荆襄的事,你看着办。这里的‘帝元’,每日记录,由本督心腹,直送御前。” 他最后看了一眼石龛中那团浓烈的帝怨紫光,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深深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觊觎。这力量…若能真正掌控…
他转身,赤红蟒袍在阴风中拂动,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观礼阁。
钱能躬身恭送,直到汪直身影消失,才敢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望向石龛,看着那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紫芒的帝骨,又想起汪直那阴冷如毒蛇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哪里是什么镇国神器?分明是架在火山口上的…绝世凶器!
镇龙台下,阴影之中。
一个毫不起眼、穿着普通西厂番子服饰的瘦小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玄武岩台基。他低垂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小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下巴。他手中,一枚打磨得异常光滑、带着奇异吸力的黑色鹅卵石,正悄无声息地贴在石壁上。
石壁内部,那由污秽封灵浆浇灌的符文缝隙中,一丝极其微弱、被重重帝怨包裹着的、源自紫骨骷髅胸膛深处阴阳符文下的波动——那点星芒与碧绿光点沉睡的气息——竟被这枚奇异的黑石,极其艰难地捕捉、吸附了一丝出来!
瘦小身影的指尖,感受着黑石传来的那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不屈冰冷与生命韧性的奇异波动,帽檐阴影下,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涟漪,在他那如同深潭死水的眼瞳深处,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