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刚废黜,秦王便薨了。
皇上整个人突然苍老了许多。端贵妃哭的死去活来,反倒是皇后,虽然依旧精神不振,但总算开始主动索要吃食了。
大理寺卿陶恺仔细翻着卷宗。从爆竹厂爆炸到太子被废黜再到秦王莫名死在李家庄子上,这一系列的事串联在一起,全部都指向一个目标——储位之争!
只是,已经胜出的秦王,又为何会死在李家庄子上?
正在思忖,便见大理寺丞卢运良匆匆走了进来,“大人,晏行带着严文远的部下赵奎前来,说是有重要线索向大人禀报。”
“哦!”陶恺声音扬了扬,抬眸看向卢运良。
严文远的案子已经了结,严文远已经伏诛,当初与他一起押运救济粮的四十多名部下全部处置。这赵奎好不容易逃得一命,居然自投罗网,实在让人费解。
莫非,是为严文远喊冤来了。
陶恺眯了眯眼,目光深邃,“让他们进来。”
不多时,晏行和一名二十多岁,身量中等的男子走了进来。
陶恺笑着让人为晏行看座,又笑着道:“晏小将军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晏行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如常,“陶大人,眉州三年大旱,颗粒无收。去年冬日百姓就盼着朝廷的救济粮救命,哪里知道,等来的居然是夹杂了砂石的霉粮,根本无法入口。眉州百姓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晏家军也因此惨败。”
陶恺目光沉痛,捋了捋须道:“严文远实则可恨,至死无法赎罪。晏家军满门忠烈,实则可歌可泣。”
“可偷换粮食的并不是严文远,而是秦王。”晏行目光如炬看向陶恺,“还请大人明察。”
陶恺手一抖,揪落了几根胡须,他痛的嘶了口气,迎上晏行的目光,“这事可有证据?”
站在一边的赵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人,小人这里有秦王写给严大人的亲笔信,他以严大人家眷相要挟,让严大人把救济粮换成霉烂的粮食。”
赵奎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一叠泛黄的信纸。
卢运良连忙上前接过,呈给陶恺。
信纸边缘已经磨损,上面有一大块污渍,一看便是干涸的血迹。那纸是宫里专用的歙州龙须纸,笔锋凌厉的字迹,正是秦王亲笔无疑。
陶恺展开信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严大人不肯,秦王便派人一路追杀。”赵奎虎目含泪,“那日我们护送救济粮行至秦岭古道,夜里突然遭遇伏击。箭矢如雨,弟兄们拼死抵抗,可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身手狠辣,弟兄们转眼死伤过半。”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吞咽无尽的痛苦:“严大人亲自断后,可最终还是被一支流矢射中……我将这封信带了出来,这只想着有朝一日为严大人洗刷冤屈……”
赵奎咬着钢牙,强忍痛楚,“这些年,我就像个丧家之犬,躲在深山老林里,不敢见人。每当想起严大人的惨死,想起我那些弟兄,我就夜夜难眠。”
“胡说,严文远是皇上下旨就地诛杀,怎么可能是秦王射杀?”陶恺心里震惊无以复加。
严家被诛灭三族,如果真是赵奎说的那样......陶恺有些不敢细想。
赵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严大人早在皇上下旨之前,便已经死了,哪里是就地伏诛?但凡是那些官员能够有点良心,严大人又怎么会被连诛三族?秦王一手遮天,老天无眼啊!”
陶恺沉默。
晏行淡淡道:“陶大人,赵奎所言并非虚言。当初送粮食到眉州的根本不是严大人,而是一个驿站的小吏。送救济粮这么大的事,严大人怎么可能敢让一个小吏送去眉州?如今看来,那时严大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错。”赵奎含泪继续道:“大人离世后,我想要回京城告御状,奈何很快有人发现了我的行踪,一路追杀让我不得不东躲西藏。我还没有到平阳,便听说了大人被冤屈,连诛三族的事。”
赵奎伏地哭了一阵,又抬起头了,“那时候,我便知道,大人的冤屈恐怕不容易洗去,我改变了想法,不急着为大人鸣冤,而是杀了秦王报仇。”
陶恺瞳孔巨震,“所以......”
“上个月,历经千辛万苦我终于回到了平阳,但我不敢进城,只能躲在附近一带山林中,想要寻找机会进城混入秦王府。”赵奎的声音陡然变得狠戾,“但没有想到的是,昨日我去李家梨园摘梨,却突然遇到秦王进了李家山林里的小院。”
“我杀了他!”
“能够为严大人和兄弟们报了仇,此生我便无憾了。”
他盘腿坐到地上,目光平静,一副任你如何处置的释然。
陶恺眉头紧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习惯性的捻须,还未开口,晏行便道:“陶大人定然想知道为何我会与赵奎在一起?”
陶恺目光中带着询问,“为何?”
“李家的庄子和我的庄子离得很近,”晏行神情平淡,“秦王在李家的庄子上出了事,我便让人在庄子附近搜查,好巧不巧遇到赵奎。”
“既然人是你杀的,那请你说说你是用什么刺杀了秦王。”陶恺望向赵奎的眼神带着审视。
“断魂香,”赵奎道:“只要点燃,闻上几口,不出片刻就会气绝身亡。”
陶恺目光沉沉,语气里带着警告,“你可知刺杀亲王,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当真不怕?”
“我本就是孤儿,十多年前差点饿死,是严大人将我收养长大。”赵奎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赤诚的决绝,“严家满门被诛时,这条命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能为大人报仇,就算被挫骨扬灰,我也甘心!”
陶恺背身挥手。门外几名衙役应声而入,动作麻利地将赵奎架了起来。赵奎没有挣扎,任凭衙役将他带了出去。
屋里有一瞬的安静,陶恺转过身来,半晌才缓缓开口:“晏小将军,你觉得赵奎的话有几分可信?”
“相不相信证据就在面前,”晏行目光幽深,朝着陶恺郑重抱拳行了一礼,“恳请大人还严大人清白,也给晏家军和眉州百姓一个真相!”
陶恺眸色晦暗不明,“晏小将军放心,大理寺审案,从来只问是非,不论权势。严文远的案子若真是冤案,本官定要翻过来;秦王之死若另有隐情,也绝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晏行点了点头,“有大人这句话,属下便放心了。”
晏行离开后,陶恺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站了许久,目光落在案上那叠带血的信纸上,眉头紧锁。他对身旁的卢运良道:“备车,去李家。”
不多时,陶恺的马车便停在了李家门前。
李老夫人见大理寺卿前来,亲自出门迎接。
陶恺问了几句李老夫人起居情况,开门见山地道:“老夫人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些关于秦王的事。秦王去李家庄子,所为何事?”
李老夫人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想了想,开口道:“回大人,秦王殿下到我家庄子……是来见一位姑娘。”
“哦?哪位姑娘?”陶恺追问。
“薛家花圃的姜梨姑娘。”李老夫人眸光闪了闪,“我家庄子与姜梨的花圃相邻,秦王殿下对姜梨姑娘倾慕已久,这次来,便是想要见姜梨一面。”
陶恺心中一动,原来如此。
他又问道:“秦王可有见到了姜梨?”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原本那日秦王想让老身将姜梨请到庄子上。但姜梨以花圃走不开拒绝了。后来秦王便说想要去林子那处院子看看,让老身先回平阳。”
陶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走的时候,秦王还在李家庄子上还是去了后面那处院子?”
“他催着老身先走,听下人说,老身走不久,他便去了山林后面的院子。哪里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李老夫人害怕秦王之死牵扯到李家,自然是一丁点都不敢隐瞒。
只要能将李家摘出来,恨不得将所有嫌疑都引到姜梨身上。
陶恺又将秦王是什么时候去的山林,遇见过哪些人都问了一遍,才从李家出来。
坐在车上,他闭目养神,等车子快过清风桥时,他才淡淡道:“去查查姜梨,昨晚有没有回城。”
卢运良带着两名衙役领命而去。
陶恺也不着急,下了马车,找了一家食肆吃了一碗牛肉面,刚放下碗筷,卢运良便赶了回来。
“大人,昨日姜梨申时三刻便进了城,”卢运良额上还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快步赶回,“属下问过守城的卫兵,说赶车的是薛家车夫,另有两个婢女。”
陶恺微微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姜梨便没有了刺杀秦王的嫌疑,但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上前问问,也许会多问出点什么也不一定。”
虽然赵奎已经亲自承认刺杀了秦王,但不知为何,陶恺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陶恺沉思片刻,看来,必须得亲自去会会姜梨了。
......
......
薛家漱玉轩的厢房里,薛明珠屏退了锦儿和落英,眸子里带着关切和焦急,“皎皎,你若不走,阿娘和瑾辰也不走。你告诉阿娘实话,你是不是知道谁刺杀了秦王?”
“我不知道是谁刺杀了秦王,”姜梨目光温和沉稳,“但秦王死在李家庄子上,我的花圃又挨着李家庄子,说不定官府会传我问话。”
薛明珠并不是那无知妇人,女儿说是没事,大概便是为了宽她的心。若不然,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催着她带瑾辰离开。
“不行,”薛明珠断然拒绝,“要走,我们便一起走;你若不走,我和瑾辰也不走。”
姜梨心里一暖。谋杀秦王实在太过惊骇,她不想让阿娘和瑾辰担惊受怕。
虽然晏行已经交代过让她不要管这事,但这天下的事哪有那么绝对的事。她相信晏行,但却不敢拿自己亲人的性命来赌。
万一一个不慎,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姜梨又说了好些好话,但薛明珠绝不松口。母女两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在大眼瞪小眼,锦儿推门走了进来,“娘子,姑娘,大理寺陶大人登门,说是有话要问姑娘。”
薛明珠微微一变,望向姜梨。
姜梨伸手拍了拍母亲手背,“阿娘,陶大人只是上门例行公式的问几句话,我们如实回答就是了。”
“只是,若陶大人问起我昨日什么时候回家,你便说申时过。”
薛明珠稳了稳心神,她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厉害。
她反手握住女儿的手,递过去一个请放心的眼神,“阿娘知道了。”
母女俩一起来到待客的花厅,薛明珠笑着道:“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
陶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看向一边的姜梨,“姜姑娘,昨日你在花圃有没有见到秦王?”
姜梨摇了摇头,“昨日民女一直在花圃忙碌,并没有见过秦王。”
“昨日秦王被刺杀,死在了李家庄子上。”陶恺暗暗观察着她的反应。
姜梨瞪大眼,“秦王遇刺了?”
见陶恺默认,姜梨想了想道:“我家花圃虽然与李家庄子相邻,但素来与李家并无什么交情。昨日李老夫人突然设宴相邀,我因为花圃实在忙不过来,便拒绝了。”
“也不知当时秦王是不是在李家庄子?”
陶恺点了点头,“不错,当时秦王就在李家庄子。”
“原来如此,只是我忙完花圃的事,便直接进城回了家,并没有见到过秦王。”
“听说秦王去李家庄子就是为了见姜姑娘一面。”陶恺道:“姜姑娘当真没有见过他?”
薛明珠上前道:“大人,民妇虽然只是个商户,但也知道男女大防。实不相瞒,前些日子端贵妃让人到家里为小女提亲,说是让小女做秦王侍妾,被民妇一口婉拒了。”
陶恺望向薛明珠,“薛娘子为何婉拒?”
“太子刚被废,秦王便要纳侍妾,实在不合适。更何况,”薛明珠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坚决,“先父遗训,薛家女子不能做妾,民妇谨记在心,不敢违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