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秦明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如今的黑山县县城中,数百平安卫的士兵占据地利,有坚固的城防,城中还有大量的粮食,面对秦明的民壮团,固守数月不成问题。
而且几天后,随着雁北关援军的到来,他们立刻就可以转攻为守。
相比平安卫的士兵,雁北关这些百战的精锐战力要强大的多,加上如今秦家村火器已经消耗殆尽,倘若再来一次防守战,面对数倍的精兵,胜利的几率恐怕会很低。
所以在这些边关的精兵没有赶到之前,他最好能占据县城,这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村子,秦明再次让自己的老丈人范今执笔,又写给了肖青山一封信,随后通过信鸽传了出去。
看着飞走的信鸽,秦明目光复杂。
肖青山愿意帮忙最好,但是如果他不愿意帮忙,秦明也有后手。
信鸽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穿过灰蒙蒙的天空,朝着县城的方向飞去。
秦明站在原地,望着那小小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目光复杂。
这封信是希望,也是赌注。
肖青山若是愿意点头,事情还有转机;若是不愿意,他也只能走后手了。
当天下午,秦明叫来了杨玉莲。杨玉莲穿着一身劲装,腰间别着短刀,刚从村西的粮仓回来,脸上还沾着些许谷糠。“大哥,叫我来是有要事?”
“你亲自带些人,把粮仓里的三成粮草运到余家寨的山林营地。”
秦明压低声音,“让余家寨的人把机关都检查一遍,再清点一下落脚点的补给,咱们得留条退路。”
杨玉莲点点头,她知道秦明的顾虑:“我选二十个稳妥的壮丁,用麻布裹着粮袋,趁着午后的雾色走,路上会按约定留记号,不会出岔子。”
余家寨的人虽说武力比不上秦明手下的老军户,也比不上那些擅长山林作战的夷人部族,却在跟官府的几十年对抗里,攒下了旁人没有的“家底”。
他们的主营地藏在深山老林里,入口用枯木、藤蔓伪装,底下还挖了陷阱,插着削尖的竹刺,等闲人根本找不到,更别提闯进去。
营地里能容纳数百人,有水井、粮仓,还有专门存放兵器的地窖,就算被围困,也能撑上一阵子。
更妙的是他们的临时落脚点。
余家寨的人在周边的林地里,偷偷建了上百处藏身的地方,有的藏在老槐树的树洞里,洞口用苔藓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有的挖在土坡下,上面铺着木板,再盖一层腐叶,掀开就能钻进去;每个落脚点里都藏着干粮、水囊,还有短刀、弓箭,足够几十人躲上几天。
就是靠着这“狡兔三窟”的布置,余家寨当年被官府围剿了好几次,都没能被彻底灭了,总能留下些“火种”。
秦明心里清楚,若是真到了抵不住雁北关援军的那一步,进山打游击就是他们唯一的活路,至少能保住村里的老弱,保住这些跟着他的弟兄。
而此时的黑山县县城,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只剩下一片死寂。
天刚擦黑,街上的商铺就全关了门,门板上还贴着粗粗的木闩,像是怕有人闯进来。
街灯灭了大半,只有城墙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照亮了城垛后士兵们紧绷的脸。
这些士兵握着长枪,来回巡查,脚步匆匆,不敢有丝毫懈怠,耿精忠的死像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里,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偶尔能看到几扇窗户缝里透出微弱的光,那是百姓们在偷偷张望。
自从平安卫进驻县城,耿精忠就以“平叛需粮”为由,逼着富户和商家交税,交不出来的,就派兵上门抢,有的小商贩还被打得头破血流。
短短几天,县城里就没人敢出门了,家家户户都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连孩子的哭声都压得低低的,生怕惹来官兵。
肖青山作为黑山县的县令,不是没想着管。
他先前贿赂耿精忠,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让耿精忠松口,约束手下少些抢掠;又从县衙里调出三十多个衙役,让他们在街上游巡,尽量护着百姓。
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一个七品县令,在四品将军面前,连抬头说话的底气都没有,耿精忠要是真要硬来,他根本拦不住。
此刻,县衙后堂里,烛火昏黄,映着肖青山落寞的身影。
他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酒壶,还有一盘花生米,花生米只剩寥寥几颗,还沾着桌角的灰尘。
肖青山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酒是最便宜的杂粮酒,辣得他喉咙发疼,可他却像没尝出来似的,眼神涣散,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儒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大人,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康松端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康松是肖青山的师爷,跟着他在黑山县待了三年,头发都白了大半,此刻看着肖青山这副模样,眼神里满是心疼。
肖青山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咧嘴笑了笑,伸手拿起酒壶,给旁边的空碗倒满酒:“康老,来……陪我喝几杯。”
康松叹了口气,把油灯放在桌上,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起那碗酒:“老朽不善饮酒,可大人既然烦闷,我便陪你喝两杯。”
酒刚下肚,肖青山就放下碗,手指摩挲着桌沿,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康老,你说……我是不是你跟过的最无用的县令?”
康松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大人何出此言?”
“你先前辅佐的两任知县,一个升了知州,一个告老还乡,临走时百姓还送了万民伞……”
肖青山顿了顿,眼眶突然红了,“可我呢?下护不住百姓,上触怒了上官,这次跟着耿精忠围剿秦家村,还打了个大败仗。如今耿精忠死了,这笔账,迟早要算到我头上……”
他想起刚到黑山县的时候,自己也是踌躇满志。
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初来黑山县他就面临当地乡绅的合伙刁难和算计,后来靠着和秦明合作,赚到了第一桶金,却因此得罪了钱家和郭家的后台,本想着配合官兵围剿秦明将功补过,却不曾想耿精忠的两千兵马打败而亡……
他就像湍急河流里的一滴水,只能跟着水流走,就算想躲着礁石浅滩,也由不得自己。
“大人,时运如此,怪不得你。”
康松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你本是白丁出身,没有世家的靠山,能走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之前的路,你没得选,老夫能力平庸,也没帮上你多少……如今这局面,实在是天命难违。”
康松了解肖青山,知道他的抱负,也知道他的无奈。
换成任何一个没有靠山的县令,处在这样的境地,恐怕都比肖青山好不了多少。
肖青山沉默了许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边角都被手心的汗浸湿了。他把信纸递到康松面前,声音有些发颤:“康老,如今……似乎还有一条路,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康松接过信纸,疑惑地看了肖青山一眼,随即展开。
只看了几行,他的眼睛就猛地睁大了,手指捏着信纸,手都在抖,看完后抬头看着肖青山,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信的落款,竟是秦明。
“这……这是秦明的书信?”
康松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他实在没想到,肖青山竟然会和“反贼”有联系。
肖青山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是他用信鸽送来的……康老,你说,我该不该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