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的地牢藏在一棵老槐树下,入口被厚重的木板盖着,掀开时带着“吱呀”的朽响。
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油灯悬在石壁上,豆大的光团勉强照亮半间石室。
秦明站在石阶尽头,目光穿过摇曳的光影,落在石室中央那道魁梧的身影上——正是几日前在郭家坞堡让他损兵折将的壮汉。
铁链从石壁的铁环里穿出,死死锁着梁莽的手脚,锈迹斑斑的镣铐陷进他黝黑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深紫的勒痕。
他整个人像尊脱力的石像垂着脑袋,及肩的乱发遮住脸,只有偶尔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哗——”
赵二牛拎着半盆冰水大步上前,胳膊一扬,带着冰碴的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下去。
水珠砸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顺着壮汉的发梢、衣襟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一小滩水洼。
“哗啦啦——”
铁链骤然绷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壮汉的肩膀猛地一耸,垂着的脑袋缓缓抬起,乱发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
那目光扫过赵二牛,又落在秦明身上,像寒冬里的冰棱,透着未散的凶戾。
“我说大个子,识相点!”赵二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这是我们秦大哥,惹他不痛快,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梁莽喉间滚出一声低笑,嘴角勾起抹不屑的弧度:“少废话,有本事就给个痛快……”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赵二牛被他的态度激怒,转身抄起墙角那根缠着铜环的鞭子,鞭梢带着风声就往梁莽身上抽。
“慢着!”
秦明上前一步拦住赵二牛,目光落在巨汗身上,缓缓蹲下身:“你知道我是谁么?”
巨汗斜睨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轻蔑:“一个小小的猎户罢了。我梁莽如今虎落平阳,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巧了。”
秦明眉头微挑,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你说你是虎落平阳,我偏是本县的打虎英雄。如今你栽在我手里,当真是天意。”
“当日你人多势众,还敢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
自称梁莽的汉子猛地挣了挣铁链,镣铐撞在石壁上“哐当”作响,“若真刀真枪一对一,你这种乡野匹夫,我捏死你如捏死蝼蚁!只可惜你没这胆气。”
秦明闻言轻笑一声,转头对赵二牛道:“去,打开他的枷锁。”
“大哥,这怎么行?”
赵二牛急了,“这小子凶得很,放了他准要闹事!”
“让你打开就打开。”秦明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赵二牛虽满心不忿,还是从石壁挂钩上取下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嘟囔着走到梁莽面前。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几声脆响后,锁住手脚的镣铐“哐啷啷”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梁莽愣住了,他盯着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脚,又看向秦明,眼里满是错愕。
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酷刑,却没想对方竟真敢解开枷锁。
但片刻后,他眼中的错愕就化作冷意,拳头暗暗攥紧——只要再靠近一步,他有把握瞬间制住眼前这猎户。
“你这几天水米未进,我不占你便宜。”
秦明像是没察觉他的小动作,转头对赵二牛道,“去把灶上温着的肉粥和馒头拿来,再备壶热水。”
赵二牛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应了声“好”,转身噔噔噔跑上石阶。
石室里只剩下秦明和梁莽,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晃动,梁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和你打一架。”
秦明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你吃饱喝足休息好,咱们去村外比试。赢了,我放你走,再送你二百两盘缠;输了,就留下跟着我混。”
他这话不是随口说说。
那日在郭家坞堡,梁莽明知郭其山大势已去,却还提着金瓜锤死战不退,护着主家郭其山往外冲,这份“忠”他看在眼里;后来以一敌十,硬生生从民壮团的包围圈里撕开缺口,重伤五人才力竭被擒,这份“勇”更让他心生惜才之意。
更何况秦明早有猜测——这梁莽和之前绞杀的王府侍卫石虎身形相似,招式里都带着京都禁军的路数,那日交手时梁莽脱口而出的“石虎兄弟”,更坐实了他的来历。
这般从百万军中挑出的高手,力气甚至比民壮团头号猛将曹豹还胜一筹,当真是千金难求的将才。
梁莽显然不信他的话,嗤笑一声:“赢了又如何?你怎会真放我走?”
“村外空地,没人干扰。”秦明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诚恳,“你若赢了,牵走我那匹枣红马,银子就在马鞍上,谁拦你我剁谁的手。”
梁莽与他对视片刻,见他眼神坦荡,不似作伪,终是咬了咬牙:“好,我信你这一次!”
……
午后的阳光总算驱散了三月的寒意,地牢的木板被掀开时,刺眼的光线涌进来,梁莽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脸。
他已经三天没见过太阳,皮肤接触到暖意时竟有些发麻,等适应了光线放下手,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怔住。
不远处的演武场上,几十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操练得起劲。
有人挥舞着长枪刺向草人,枪尖带起的风声猎猎作响;有人两两成对用木刀对劈,“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在石锁旁较劲,青筋暴起的手臂将几十斤重的石锁耍得团团转。
汉子们的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光,明明是料峭春寒,却愣是练出了盛夏的火热。
再往四周看,近千名帮工正围着村子忙碌。
夯土的号子声、锯木的“沙沙”声、砌墙的“叮当”声混在一起,构成一片热闹的景象。新筑的围墙用糯米灰浆浇筑,厚实得能挡住攻城锤;墙内正在起建的坞堡比郭家坞堡更显雄壮,飞檐翘角已初具雏形,显然是下了大功夫的。
“请吧。”
赵二牛在一旁催促,语气里带着不情愿。
演武场上的汉子们见梁莽出来,纷纷停了动作,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带着几分怒意和警惕——这家伙前几日伤了他们好几个兄弟,若不是秦明有令,早就一拥而上把他拆了。
但秦明的话在民壮团就是铁律,没人敢违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着赵二牛出村。
村外几百米的空地上,秦明已等候多时。
地上摆着刀枪剑戟各种兵器,他身后的枣红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马鞍上挂着个沉甸甸的布袋,显然是早就备好的银子。
“赤手空拳还是用兵器?”
秦明指了指地上的兵器,自己身后则挂着那柄惯用的开山斧,斧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梁莽的目光落在一柄金瓜锤上——正是他之前用的那柄。
他大步上前拎起锤,入手的重量让他心头一暖,抬头看向秦明:“兵器!我若赢了,真能走?”
“马和银子都是你的。”
秦明指了指那匹枣红马,“我兄弟们都在村口看着,绝不拦你。”
说罢解下腰间的钱袋扔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钱袋砸在梁莽脚边,袋口敞开着,几锭雪白的银子滚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晃眼的光泽。
“好!”
梁莽拎起金瓜锤,拱手道,“那就请秦壮士指教!”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如猛虎出笼,带着一股劲风扑向秦明,金瓜锤带着千钧之力砸下来,空气都被锤风扫得“呜呜”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