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蔟打开车门把自己摔进后座，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沙土和汗味。
胡乱拍打着头发和衣领上的沙粒，嘴里呸呸地吐着，脸色难看得很。
“这鬼风！沙子直往嗓子眼里灌！”他抓起水壶猛灌了几口，喉结剧烈滚动，才勉强压下那股呛人的沙尘感。他转头看向‘林续’予恩，眉头拧着，“你怎么样？没让沙子给埋了吧？”
‘林续’予恩蜷在靠窗的位置，用一块浸湿的布巾捂着口鼻，布料下传来压抑的、短促的咳嗽声。
好一会儿，微微摇头，声音透过布巾有些发闷。
“……没事。”
放下布巾，他露出的脸色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更加苍白，嘴唇有些干裂。
黎蔟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没再说什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重重靠回椅背，闭上眼睛。
车队重新启动，在连绵起伏的沙海中缓慢前行。
阳光越来越毒辣，车顶被晒得滚烫，车内像个不断加温的蒸笼。窗外的景色除了沙，还是沙。
偶尔能看到几丛枯死的骆驼刺，顽强地从沙里探出扭曲的枝干，是这片金色死海里唯一的异色。
时间在车轮碾压沙粒的沙沙声和令人昏昏欲睡的热浪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开车的王盟突然“咦”了一声。
“老板，前面……”
假寐的吴携立刻睁开了眼。黎蔟也猛地坐直身体，和予恩一起望向车窗外。
前方的沙丘陡然变得陡峭起来，前面隐约显露出一些轮廓——歪斜断裂的石条半埋在沙里。
头车已经停了下来。马茂年那粗嘎的嗓门带着兴奋和贪婪率先响起，穿透了风沙。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入口？不会这么近的吧！”
他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脖子上粗大的金链子在阳光下刺眼地晃动着。
苏难早已下车，站在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面那片暴露在风沙中的遗迹。
她的几个手下迅速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吴携带着黎蔟先下车。和苏难、马茂年并排站定，探头望去。那遗迹与地表灼热的沙浪形成诡异反差。
“宝物！”马茂年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过去！赶紧过去！”
他迫不及待地就要指挥手下。
“等等。”苏难的声音打断了马茂年的动作。她没看马茂年，目光落在吴携身上，带着审视。
“关老板，我们要找的应该不在前面？这地方，看着可不怎么太平。”
吴携脸上堆起油滑的笃定笑容。
“苏老板！这入口被风沙埋了这么多年，具体什么情况，还得去探探才知道。”他指了指前面面那片遗迹，“这活儿，还得靠马老板和苏老板手下的好手们。”
马茂年不耐烦地挥挥手。
“少废话！都给我去！好东西肯定在那面！”他指着他带来的几个壮实手下，又看向苏难，“苏老板，你的人也一起？”
“当然。”苏难点头，语气干脆。她点了两个身手最利索的手下名字。
“你们俩，跟马老板的人第一批下去探路。小心点。”
这时，队伍里那几个跟着所谓的“摄影老师”来的年轻男女大学生也凑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未知遗迹的兴奋和好奇。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生鼓起勇气开口。
“马老板，苏……苏小姐，我们能一起下去看看吗？我们是学地质和考古的，机会难得……”
“胡闹！”马茂年眼一瞪，“下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崽子下去添乱？”
苏难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个年轻、带着书卷气的面孔，眼神里没有什么温度。她扯了下嘴角。
“想下去？可以。”她抬手指了指前面。
“不过，下去之后，生死自负。出了任何事，别指望有人救你们。自己选。”
她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去检查入口进去的装备。
那几个大学生面面相觑，被苏难话语里赤裸裸的冷酷惊得一时语塞，但眼底的兴奋和冒险欲最终还是压过了恐惧，几个人小声商量了几句，还是决定跟着去。
吴携的目光落在黎蔟身上。
“关老板，”苏难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检查完绳索，转过身，目光在吴携、黎蔟和予恩身上扫过，“你的人，也得下去。总不能都留在上面等现成的吧？”
她下巴朝予恩和王盟这边抬了抬，“留两个在上面接应就够了，你带一个下去。”
马茂年立刻附和，粗声粗气地嚷道。
“对！姓关的！别想耍滑头！要么你带着一个下去，要么让你这两个小崽子下去都下去！你自己挑！”
吴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黎蔟，又飞快地瞥了予恩一眼，那眼神里短暂的犹豫，下了决心，指向黎蔟。
“他跟我下去。年轻人，胆子大，腿脚快，正好下去锻炼锻炼。林续身体不好，留在上面跟王盟一起接应。”
黎蔟抬头看向吴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被强行安排的愤怒和惊惧不愿布满脸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
“黎蔟！”吴携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压迫和威胁一瞬间涌来，截断了他所有可能的抗议，“听安排！下去机灵点，跟紧我！”
黎蔟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死死瞪着吴携，忍咬着牙，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别开了脸，算是默认。
予恩的反应则平静得多。在吴携点出黎蔟名字的那一刻，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吴携说完后，才抬起眼，看向黎蔟，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夹杂担忧的微笑。
“黎蔟……你……小心点。”
黎蔟对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那愤怒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冲淡了一瞬，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嗯”了一声。
苏难的目光在予恩脸上停留了一瞬，她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留在上面的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是个沉默寡言、眼神凶狠的男人。
过去洞口找到，就开始开始了。
苏难的两个手下和马茂年的几个壮汉已经熟悉打头阵，熟练地固定好绳索，率先滑了下去。接着是马茂年，他骂骂咧咧地被手下用绳索小心地放下去。
苏难紧随其后。
吴携走到入口边缘，最后检查了一下装备，拍了拍黎蔟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一种强硬的安抚，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黎蔟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决绝，抓住绳索，跟着吴携的身影，也消失在那个黑暗的洞口。
王盟和予恩，还有那个被苏难留下的男人，以及那几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下去的大学生。
洞口下面死寂无声。沙漠的燥热和风声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外面，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沉的黑暗和冰冷潮湿的气息从下方弥漫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盟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探头向下张望。苏难留下的那个男人抱着胳膊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冰冷地监视着，偶尔扫过黄沙下方洞口。
那几个大学生也紧张地挤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声。
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尖叫和哭喊，有男有女，混杂着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和什么东西沉重撞击的闷响！其中夹杂着马茂年那个红裙女人刺耳的高分贝尖叫。
“有东西！有东西抓我！救命啊！”还有大学生惊恐的哭喊。
“塌了！墙在动！”“我的手！我的腿被卡住了！”
声音在狭窄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王盟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扑到洞口边缘，对着下面焦急地大喊。
“老板！老板！下面怎么了？！”
苏难留下的那个男人脸色也变了变，眼神变得无比警惕，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但他没有动，依旧死死盯着予恩和王盟，显然苏难的命令高于一切——看守他们。
予恩依旧站在洞口边缘稍远一点的地方，风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听着下方传来的、如炼狱交响曲般的混乱和惨叫，予恩的脸上维持着那种属于“林续”的、苍白担忧和惊惧的表情。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予恩的视线，自然地扫过下方那个混乱声源的方向，又极快地掠过旁边另一座更高沙丘的阴影处。
那里，在风卷起的沙尘间隙，似乎有某个轮廓，短暂地晃动了一下，随即隐没在流动的沙幕之后，像是幻觉。
陷阱触发了。
混乱，开始了。
予恩慢慢蜷起手指，冰冷的指尖陷入掌心。眼底深处，心下暗流的情绪，无声地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