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万隆国际三楼,珠宝区的浮光流影映在周天洗旧的运动鞋面上,晃出一层虚浮的油彩。
他步子不快,双手随意插在卫衣兜里,像根在黄金汤锅里沉浮的旧筷子。
丹田里那颗浑圆无缺的“不动玄胎”如同沉寂的古井,楚潇潇送的帝王绿吊坠只在井底激过一丝涟漪便重归死寂,却点醒了周天:大地的胎衣,或许真藏着点“零食”?
这才抬脚来了这晃眼的方寸之地。
空气是金钱和人工香精蒸煮出的浓汤,粘稠地裹在身上。
他绕了几个柜台,射灯下的“缅甸老坑”、“冰阳绿”、“一级羊脂白”如同橱窗里的塑料模特,美则美矣,死活撩不动玄胎一根头发丝。
偶尔角落里一块灰头土脸、被冷落的青玉把件,才让玄胎掀了掀眼皮——下一秒又闭上,像在说:还不如啃符纸灰。
一转角,“璞玉轩”三个乌沉沉的大字撞进视线。
店面极大,玻璃门后是灯光堆砌的玉山琼海。
唯一的光源中心,是个活样板——一位富态雍容的太太,指尖一颗足金镶嵌的帝王绿鸽子蛋戒指绿得晃眼,手腕上冰透春带彩镯子水光潋滟。
她面前铺开满托盘的翡翠平安扣,导购是个笑容快溢出蜜的小姐,微弓着腰,吐出的每个字都烫着“财神”的标签:“您看这颗满绿,正阳冰透!是上个月缅甸公盘标王的开窗料……”
几个穿着笔挺黑西装的保安,如同雕像般立在几步外,视线只聚焦在富太太周身两米——那是金子辐射的安全范围。
门口另站着一个年轻些的导购,脸上精心雕琢的笑容在扫过周天后,瞬间冻成冰雕。
她目光如同验钞机,从周天磨毛的卫衣领口刮到起了毛边的帆布鞋底,迅速判定——废票一张。
“先生好。”
声音甜度直降三十个百分点,公式化的冰片般贴在耳朵上,“我们璞玉轩需要预约。”
她站着,连嘴角该弯多少度都懒得调整了,“如果只是想简单看看玉石文化,商场西侧有个免费展览区。”
这话不是引导,是驱逐。
周天眼皮都没抬一下,步子也没停。
玄胎却在此时,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兴奋,像沉睡的猫被门缝钻进的冷风吹动了胡须。
凉飕飕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正从璞玉轩深深处飘来。
他没理会门神导购,人已擦着她的影子滑进店内。
更浓郁的冷气扑面,混合着顶级抛光蜡的光亮气味和一丝…难以捉摸的、陈旧棺椁般的阴凉。
中央展区像个华丽的牢笼,将那富太太和她的导购牢牢吸附。
保安的目光警惕地掠过周天这粒“尘埃”,又迅速锁定回财神光晕。
周天直接拐向灯光死角。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展柜,几块原石如同被遗弃的孤儿,表皮粗糙,标价牌上的数字畏畏缩缩。
他的目标锁定在最大最丑的一块——灰黑如锅底,布满歪七扭八的绺裂,丑得坦荡。
玄胎的感知触角拂过它,像冰块擦过手背。
石皮下,一缕深埋地髓的阴寒生气在沉睡,像封冻的冰泉。
东西虽然不起眼,但“味道”干净,比那些精心调料的“展品”更自然。
他隔着玻璃看它。如同观察一只冻在琥珀里的虫子。
“王经理——”富太太挑剔的声音在明亮处响起,打断了导购的滔滔不绝,“这些太普通了呀,跟博物馆玻璃柜里的似的,都是工业流水线上的玩意儿。
有没有……真正配得上‘灵气’二字的?”
那个被称为王经理的男人(正是那高级顾问王明),正半弓着腰陪笑,闻言眼睛一亮,腰弯得更低:“您真懂行!灵气是藏着的,得看缘分!”
他目光锐利如鹰,唰地扫向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展柜——那正是周天盯着的地方。
那里躺着的不仅仅是原石,更是他准备“提价”的压箱底道具之一——一块丑得很有“特色”的墨玉料,只要故事编得好,价格能翻三番。
“好东西当然有!”王经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拍卖师即将揭晓压轴拍品的兴奋。
他阔步走向角落,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噔噔作响,每一步都踏在吸引注意力的节奏上。
保安的视线也立刻聚焦过来。
然而他刚走到展柜前,脸上的热情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表情就僵在了半路——那块他准备“开价”的丑玉前,杵着个碍眼的旧卫衣背影!
“咳!”王经理重重清了清嗓子,试图惊醒这位“不懂规矩”的看客。
他侧过身,挡住原石的角度极其自然,正脸再次切换成对富太太的春风:“您看那边!精品都藏在不起眼处呢!”
富太太款款挪步,目光好奇地望过来。
“先生!”王经理这时才仿佛刚刚发现周天的存在,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几步外的富太太清晰听到,“麻烦让让。”
语气生硬得像在赶人挪开路障,“这边区域是展示给专业藏友观赏高端原石的。”
他下巴微抬,用视线把周天那身打扮钉在“业余”的耻辱柱上。
周天依旧看着那块丑玉,像是没听见。
玄胎感应着石皮下的冰凉脉络,对比着刚才那些被烘托出的“宝光”——如同纯净矿泉水和勾兑果汁的区别。
王经理额头青筋微微跳了一下。
保安无声地又靠近一步。
气氛有点凝滞。
“哦。”周天终于应了一声,如同刚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他慢悠悠地侧过头,目光掠过王经理那张因强行堆笑而略显扭曲的脸,最终落回玻璃柜里的丑石上。
眼底一丝波澜也无,像是在看橱窗后陈列的死物。
“好石头。”他淡淡开口,不是夸赞,更像陈述,“可惜……”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得毫无起伏:
“……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