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保温棚外的博格达冰原彻底沉入墨汁般的死寂。
连暴风雪都暂时偃旗息鼓,只留下冰层深处若有若无的、如同远古巨兽沉睡鼾声般的“咔嚓”低鸣。
棚内那簇被周天用黑矿石塞过缝隙的电弧炉,蓝光似乎稳定了一丁点,丝丝暖风勉强在有限空间里盘旋。
棚内泾渭分明。
最角落里,楚潇潇像个被强行启动的“自热罐头”。
周天那张血符的霸道效力仍在持续,将她从冰雕边缘硬生生拽回,代价是高温烧灼般的煎熬。
她蜷在蜂鸟贡献出的备用保温毯下,脸色从之前死人般的惨白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额角肿包紫得发亮,被汗浸透的乱发紧贴脸颊。
意识并未完全清醒,时而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呓语,时而无意识地抓挠被高温灼伤的脖颈。
雪鸮每隔一段时间会无声地过去检查她的脉搏和瞳孔,冰冷的指尖每一次触碰都会引发楚潇潇一阵痉挛般的轻颤。
蜂鸟和鹰眼轮流警戒放哨,铁盾如同沉默的石墩,堵在保温布棚唯一的入口处,巨大的阴影几乎将整个门口笼罩。
疲惫刻在他们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周天在专心搞“医疗”。
最里侧,周天盘膝坐在龙玥的防寒垫旁。
他没有用矿石塞过的电弧炉,只在指尖凝出一团温润的琥珀色光芒,光芒极其内敛,如同微缩的夕阳,将他的侧脸和龙玥安静沉睡的面容照亮。
光芒缓缓渡入龙玥体内,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持续梳理着被天山雪莲果磅礴生机初步唤醒、却依旧虚弱如风中残烛的本源。
龙玥的呼吸悠长平稳,如同冰层下沉眠的清泉,脸色终于褪去了之前的蜡白,透出一丝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周天神情专注。
这份专注在平时懒散表情的衬托下,竟显得有些奇异的违和,让人生出一种“破布包里掏出了传国玉玺”的感觉。
他指尖琥珀色灵光每一次流转,都牵引着龙玥体内的生机随之潮汐般涌动。
刀锋靠在离周天不远的冰柱旁,抱着臂,眼神复杂地扫过那个角落里的“自热罐头”,又落在周天沉静的侧脸上。
心里那点对楚潇潇来历的疑惑还在转悠——省城楚家的大小姐,千金之躯,跑到这绝地喂狼?还差点死掉?就为抢周先生所谓的……冻梨酒?!
这逻辑怎么想都像被暴风雪灌进了脑子!
“咕……”楚潇潇又在角落发出一声含糊的、被高温烧灼喉咙的抽气声。
周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角落里那个只是台运行噪音略大的老式空调外机。
他指尖琥珀光芒稳定流转,精准地操控着力量,如同微雕大师修复着一件绝世珍宝的细微裂纹。
“周先生,”刀锋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朝楚潇潇的方向努了努嘴,“这位楚小姐……真就是拍卖会上那位?
她怎么会跑到这里?那冻梨酒……
他实在想不通,什么酒能让豪门千金追着进死人禁区?
周天指尖的灵光微微一顿。
他没回答刀锋,反而先侧头看了看依旧沉睡的龙玥,确认她没有受到打扰,才用气死人不偿命的平淡语气接话:
“酒?”
“普通冻梨酿的。”
“年份……”他歪头想了想,像是在回忆隔夜饭的保质期,“……可能长了点灰?”
“至于她怎么来的……”
周天另一只空闲的手随意地指了指角落里气息粗重、状态堪忧的楚潇潇:
“大概……”
“和某些……”
“追着骨头跑……”
“结果……”
“掉进坑里的……”
他顿了顿,找到了绝妙的比喻对象:
“傻哈士奇?”
语气充满了一种“狗都懂的道理人怎么不懂”的惋惜:
“嗅觉不错。”
“脑子……好像……有点欠费?”
“噗……”远处放哨的蜂鸟死死捂住嘴,强忍着爆笑的冲动,肩膀一耸一耸。
连铁墩般的铁盾后背的肌肉都可疑地绷紧了一下。
就在这时!
里侧防寒垫上——
龙玥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周天瞬间收回所有散漫的心思,指尖的琥珀光芒流转骤然加快了一丝!
光芒变得更加柔和,如同春日午后的暖阳,专注地包裹着龙玥的脸庞。
睫毛再次颤动。
然后,那紧闭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眼帘,终于缓缓睁开一条缝隙。
一开始是茫然的,瞳孔失焦,映着头顶保温布上凝结的冰晶反光,像是蒙着一层初春薄雾的湖泊。
慢慢地,雾霭散去,焦距一点点凝聚。
她似乎有些茫然于周遭的环境,身体的本能让她微微转动脖颈,然后……
她的目光,越过周天稳定流淌着琥珀光芒的手,落在了周天近在咫尺的脸上。
那一瞬间!
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没有惊愕或哭泣。
刀锋几人只看到,龙玥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里,如同冰川解冻后反射的第一缕阳光,骤然亮起纯粹到极致的信赖和安心!
她几乎是用尽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脑袋极其自然地、依赖地、甚至带着点小动物归巢般的渴望……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歪,靠在了周天盘坐的……大腿外侧。
脸颊隔着周天那条洗得发白的裤子布料,紧紧贴住了他温热的体温。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仿佛演练过千百万遍。
保温棚里瞬间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周天维持着指尖稳定输送灵力的姿势,脊背微不可察地僵直了百分之一秒。
那张万年“我就这样”的平静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丝裂缝!
眼神里明晃晃闪过“啊这?
剧本不对吧?的窘迫!
连耳根似乎都泛起了一丝可疑的微红?虽然转瞬即逝。
大型社死现场!
尤其是角落那边——
“呃……唔……”
也许是龙玥苏醒造成的细微气流变化,也许是某种极其凑巧的命运安排,一直高温昏迷、痛苦呓语的楚潇潇,猛地发出一声更响的抽气!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呛咳撕破了棚内的寂静!
她身体痛苦地弓起,像只煮熟的虾米,缠在身上的保温毯滑落了一些,露出她烧得通红、布满伤痕的脖颈和半张同样狼狈的脸!
就在这剧烈的呛咳和痛苦挣扎中,她那双因为高温而布满血丝、视线有些涣散的眼睛,死死地、穿透了琥珀色的微光,盯在了歪头靠在周天腿边的龙玥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楚潇潇肿胀的嘴唇因为痛苦和巨大的惊愕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不成调的气音。
几秒后,那干裂的唇终于费力地挤出两个混杂着呛咳、高烧和无法置信的模糊字眼:
“月……月亮?龙……龙玥……学妹……?!”
“砰!”
这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
正小心翼翼享受着“靠垫”温度的龙玥,身体明显一僵!
刚刚还如同初生幼兽般依恋的眼神瞬间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
她猛地抬起靠在周天腿上的头,不顾身体的虚弱,强行侧转,目光彻底聚焦在角落里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上!
“楚……潇潇……学姐?!”
龙玥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干涩和绝对的惊愕!
保温棚里彻底成了冰封的雕像群。
刀锋、蜂鸟、鹰眼、铁盾,连雪鸮幽蓝的眼眸都定格在楚潇潇那张既凄惨又扭曲的脸上,再看看周天大腿上残留的被蹭皱的布料纹路……
周天:“……”他缓缓收回指尖的琥珀色光芒。
脸上的那丝窘迫还未来得及彻底消散,就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今天黄历写大凶”和“我这张嘴开过光吗”的表情覆盖了。
他慢慢转过脸,目光扫过角落里烧得快冒烟、表情震惊扭曲的“傻哈士奇”,又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大腿外侧那点皱巴巴的布料痕迹。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从身边扯过另一条备用保温毯,极其缓慢、极其平静地……
把自己整个人……连同被蹭的那条腿区域……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
动作平静得像在盖一件需要保护的文物。
“咳。”
他极其淡定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平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
“烧得……”
“连……老熟狗……”
“都认出来了?”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充:
“脑子……”
“怕是……真糊了?”
保温棚里只剩下楚潇潇痛苦的呛咳喘息和龙玥倒抽凉气的声音。
周天把自己裹在保温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古井无波,仿佛刚才被当众“社死”的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