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言把节杖横回背上,跨进第三道门。
第三道门里是王庭外院的甬道,甬道石面用海砂磨过,脚步声被吃了一半。
两边有两座石兽,嘴里含着海螺,海螺不响,石兽却在风里潮湿,像刚从海里拖上岸。
“往右走?”
沈芝低声。
“该是……往左。”
霍思言低声道。
两人对看一眼,谁也不让,她把指腹贴在石兽的牙上,魂丝探进去,碰到一处很细的缝。
那缝里有盐花未化,盐花下是指印。
指印不是库司的,是另一种更重的,按在石口里,像在嘘。她把手收回。
“左边有人等我。”
“什么人。”
““靖侯”的人。”
空中似乎更冷了一寸,沈芝把披风往里拉,目光紧起来。
“你若去,他就便会认你为“大周的使”。”
“他如何想我无法左右,他愿认,就让他认。”
“可如若他提及昭国呢……”
左廊尽头有一盏极小的壁灯,灯下站了一个人,裹着狐裘,手里把玩一枚极薄的铜片。
铜片在他指腹间转,转到某个角度,灯火就黯一黯。
他看她们一步步过去,笑意慢慢浮出,笑意不大,像潮水退到石上露出一圈湿。
他开口,声音不高,字字清楚。
“女使,夜安。”
她站定,节杖微抬。
“只是借道而已。”
“借道,自然可以。”
他走近半步,目光落到她的眼上,慢慢一顿。
“只问一句,你,可是大周的人?”
甬道里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火焰在壁灯里往里缩。
沈芝在她侧后,手指微微一紧,霍思言把那句压在喉下,压得极稳。
她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尖,靴尖上沾了一点盐花。
她抬起眼,声音清而冷。
“我是谁,好像并不关你的事。”
那人笑了一下,笑意往后收。
“当然关我的事。”
“以我看来,你只管“借道”。”
“你若是大周,我的门向你开。”
“你若是聪明人,你的门也向我开。”
他盯着她,目光像一枚钩,想把她从眼里钩出来。
但是他没钩动,霍思言的眼像一口极深的井,风吹过井口,只吹动井口的影,不动井底的水。
他最终点了点头,侧身道一字:“借。”
她过他身侧时,魂丝在指腹下一绷,瞬间她看见了一片翻动的海面,海面下压着一排黑影,黑影手里握着短矛。
她鼻翼一热,血要上来。
她把嘴角紧紧夹住,血被她逼回去。
沈芝伸手,指尖在她臂上一点,青符在那一瞬像压住了一下心。
“再往里,是内院,再进去,就是朝廊。”
“我知道。”
“我在界石等你。”
她从朝廊的影里穿过去,朝门上的鱼形铃在她走过时哑了一下,像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
她站到门前,把节杖横起,鹤喙抬了抬。
门里有一步轻轻的脚步,像有人光着脚走在潮湿的石上。
“女使?”
一个极柔和的声音从门缝里出来,像潮水先探过来一缕湿。
她把手抬起,扶住门沿,魂丝在指腹下轻轻一绷。
她知道这一次要拉得长一点,拉太短,话会说不尽。
可拉太长,人会被反咬,她把呼吸压到最稳,像把一根极细的线在风口上拽直。
“换俘。”
她开口,四壁的风先静了一瞬。
“界石。”
她第二句,壁灯的火往上了一线。
“草税。”
她第三句落下,海的声音像被按在石下,不再动。
门内的人沉默极短,随即侧身。
“王已候你多时,请。”
她迈步入内,影落在门槛上,像把一条线压住。
门在她身后合上,沈芝站在界石那一侧,隔着一片水声,把手缓缓从青符上移开。
她抬头,看见远处的壁灯又亮了一线,像有人在灯芯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记着,一定要活着出来。”
她低低说了一句,风把那一句带向朝门,又带回来,落在她指尖,凉而硬。
她把指尖合在一起,像把一枚小钉按进掌心。
夜色压得沉重,东溟王城的街道空旷而寂静。
风从高楼间缝隙里钻过,吹得纸灯忽明忽暗。
霍思言一身夜行衣,背靠在青石墙壁上,呼吸细若游丝。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魂术运转过后的灼热,那些灵力像潮水一样在经脉中来回冲击,使她的神经高度紧绷。
前方不远,一人手中长剑滴落着殷红的血珠。
霍思言定睛看去,那人正是谢知安。
他侧过脸,低声道:“方才那一拨人只是试探,日后必有真正的围杀。”
霍思言挑起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试探就能逼我们到这步田地,若真是围杀,东溟这是想把我们活埋在这座城里。”
谢知安没有立刻回答,只把剑轻轻一抖,将血迹甩开,声音低沉:“埋不埋得了,得看咱们自己。”
汇合的二人继续潜行。
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冰凉的光,远处巡逻兵的脚步声一阵阵逼近。
霍思言忽然抬手,指尖凝聚出一抹幽光。
她闭上眼,唇瓣轻动,魂术在无声中施展,那光芒化作一只透明的魂影鸟,振翅而去,消散在黑暗的尽头。
谢知安侧目淡淡道:“探路?”
“嗯。”
霍思言缓缓睁开眼睛。
“魂影能替我看清三条街之外的动静,前头有伏兵,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谢知安冷笑一声。
“不出所料,可惜,他们算不到我们会走另一条路。”
话音未落,霍思言忽然伸手按住了他。
“不对……那条小巷里也有人埋伏。他们早算准我们会绕。”
气氛陡然沉重,谢知安剑锋一转,杀意已然凝成实质。
可霍思言却缓缓摇头。
“贸然硬闯,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谢知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低声道:“你有法子?”
霍思言轻轻抬手,指尖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符纹。
冷光一点点浮现,随即化作一层淡淡的雾气。
雾气翻涌,笼罩了整条街巷。她的声音冷静却透着杀意。
“既然他们想玩埋伏,那就让他们先尝尝什么叫困兽之斗。”
随着符纹完全闭合,街道瞬间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