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滚到她脚边的那一刻,霍思言心底已经明白,这不是巧合。
那细小的“河”字,仿佛有人故意刻在她心上,提醒她——或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起某种话题。
场中裁判已经宣布大周使者获胜,全场一片喧哗。西溟百姓中有人鼓掌,也有人低声议论,语气里带着不服。
谢知安走到她身边,把铜铃捡起,攥在掌心,目光沉沉:“是谁扔的?”
霍思言并不答,只是看向看台上正位的拓跋烈。
他的表情看似镇定,但眼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她确信,至少,他知道这枚铜铃的来历。
赛毕,按惯例要在场边设简席,由王庭与来使共同饮酒庆贺。
长案上摆满了肉干、酥饼、烈酒,热气在冬日的寒风中带着香味。
霍思言刚坐下,薛嵩就举杯笑道:“霍使者箭法果然了得,连我西溟的阿尔丹也落了下风,真是叫人佩服。”
她与他轻轻碰杯,语气平淡:“阿尔丹力道沉稳,只是今日风向诡异,胜负未必定得了什么。”
薛嵩闻言,唇角的笑更深。
“说得好,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到她腰间挂着的短弓。
“我记得这种弓,大周军中极少见,倒是在临河一带常有人用。”
谢知安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一顿。
霍思言神色未变,淡淡道:“弓是别人赠的,箭中靶心,和它出自哪里无关。”
薛嵩笑了笑,似乎没打算继续追问,却将话锋一转。
“那这枚铜铃呢?”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铜铃,在众人面前轻轻晃了晃,铃声清脆,惹得不少人侧目。
霍思言知道,他这是要把问题摆到明处。
她正要开口,谢知安已经抢先一步。
“比赛场上扔东西,本就是扰乱规则的举动,薛大人是想说,王庭不公?”
此话一出,场边一瞬安静。
薛嵩盯着谢知安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谢统领护人,护得好。”
“护的是规矩。”
谢知安的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
“不然,这和议射礼,就成了闹戏。”
拓跋烈在看台上看着这一幕,终于开口:“铜铃之事,本王会查,不过……”
他转向霍思言,唇角微挑。
“霍使者既然赢了,按礼,要在王庭留下纪念,你想留下什么?”
霍思言心念一转,知道这是个机会。
她站起身,目光平静。
“我要在逐日台边,立一杆旗,大周旗!”
此话一出,全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响起一片嘈杂声。
西溟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这几乎等于在他们的主场插下对手的旗帜。
拓跋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既然你有这个胆子,本王也不拦,不过,旗只能立一年。”
“一年足够了。”
霍思言应得干脆。
散席后,风渐大,逐日台边的雪被吹得簌簌作响。
谢知安与她并肩走下台阶,低声道:“你这样做,对方的敌意会更重。”
“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放过我。”
霍思言的语气很轻。
“旗子立在那里,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某些人看的。”
“临河的人?”
她没有答,只是望向远处被雪覆盖的城墙,眼底闪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光。
同一时间,王城一处僻静的高阁中,那位高个男子正将一枚刻着“河”字的铜铃放回盒中。
拓跋烈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逐日台的方向。
“她的弓,的确出自临河。”
“王上要揭开吗?”
“揭什么?此般血性的女人,让她自己走到那个局里,比我们推她进去有趣得多。”
翌日清晨,王城的北风比昨日更烈。
逐日台上,工匠们正忙着立旗。
旗杆用的是上好楠木,经过油火烤制,坚硬笔直。
旗面是大周的玄底金纹,中央一轮烈日,四周绣着祥云。
霍思言站在台下,看着那面旗被缓缓升起,迎风猎猎作响。
雪光映在旗面上,颜色鲜得刺眼。
四周早已围满了王城百姓,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是大周的旗。”
“真敢啊,在咱们西溟的逐日台立这个?”
“赢了射礼就能这么嚣张吗?”
有人不满,也有人带着好奇,甚至暗暗佩服她的胆量。
谢知安站在她左侧,目光警惕地扫着人群,他的手一直搭在佩刀上,显然不信这种场合会太平。
旗杆立好那一刻,场边传来一阵短促的口哨声。
霍思言顺着声看去,只见人群里闪过一抹灰色斗篷,和昨日赛场上扔铜铃的人极像。
“又是他。”
她低声道。
谢知安已经迈步追过去,穿过人群时,突然有人故意撞了他一下。
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冰凉的东西。
谢知安反手扣住那人手腕,一看,是一把薄得像纸的匕首,刀锋却亮得惊人。
“放开!放开!”
那人挣扎着,眼神慌乱,嘴里还用西溟方言骂了几句。
霍思言走过去,看了那人一眼,忽然弯下腰,从他靴筒里抽出另一把同样的匕首。
她的语气很平静:“两把刀,一把是吓人,一把是杀人。”
周围的百姓被这一幕惊得纷纷退后,低声议论。
很快,王庭的护卫赶到,把那人押走。
谢知安看着人被带走的背影,眉头紧锁。
“这是冲着你来的。”
“但,也是冲着旗来的。”
霍思言抬头望向猎猎作响的大周旗。
“他们不想让我赢,更不想让旗留在这里。”
她的语气很轻,却透着冷意。
下午,城中酒肆茶馆里,已经有人在谈论这件事。
“听说立旗的时候,有刺客要下手。”
“刺客?那可不是小事。”
“哼,我看是临河那边的旧仇。”
这些话混着风,很快传遍了整座城。
霍思言在客栈的窗边听着外面的喧哗,心里明白,这股流言背后,多半有人在推波助澜。
谢知安推门进来,带着一阵寒气。
“查到了,那人是城西的流民,曾在临河那边当过兵。”
霍思言的手在桌案上顿了一下。
临河,又一次出现了。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
谢知安在她对面坐下。
“有人在逼你承认自己来自临河。”
“逼得越紧就越不能承认,承认,就是被他们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