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烬止步于第一阶,转身望来。
“映魇坛为王庭魂主设坛之地,亦是魂人禁地,大宁使者之身踏入,若再无所获,便永不可出。”
霍思言抬头,眼神平静。
“那便试试。”
她提步上阶,衣袍未动,心神却已悄然凝聚。
魂识之术,她虽未再于朝中显用,但早年破阵时的手法仍在。
此刻心神沉定,便觉前方每一步,脚下阵纹都轻微起伏,如有生息。
这是一座“活阵”。
第五阶,耳中响起幽音,如梦呓,如低语。
第七阶,眼前景色突变,魂雾弥漫,石台变作血水倒影。
父亲的身影再现,眉眼模糊,开口道:“回去,阿言……莫再执迷。”
霍思言冷声道:“闭嘴。”
一道银光自指尖掠过,破幻灵息瞬息而至,魂雾顿散,血影消失。
第九阶,她立于坛心,面前缓缓升起一道石影。
那是一道魂像。
模糊、高大、无脸,却似早已伫立此地许久,等她前来。
魂像开口,声如重钟:“霍思言……你为何而来?”
她抱拳一礼,目光不避。
“为查三年前魂林之战,父亲霍肃宁战死一事。”
魂像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执意继续追查,你父所护之人、所斩之阵、所背之命……都将随之暴露。”
“你还要追?”
霍思言直视魂像,语气平静:“霍肃宁,身为大宁战将,战死不负,但其死法不明,死后魂骨不全,生前誓破之阵却现于西溟再现。”
“我问这世间一个“真”,不为恩,不为义,只为一命,是死是活。”
她话落,整座魂坛沉寂。
忽而,石像之下,一处阵纹亮起。
下一瞬,整座映魇坛光影交错,阵图飞旋,一道黑影,自阵心缓缓现身。
那人披黑袍,戴半面骨面,唇角无笑,双目如死水。
“你要找的人,是我。”
霍思言瞳孔一震,身形一僵。
沈芝面色骤变:“左魇使?”
那人缓缓走出,声音低哑,带着西溟特有的尾音与缠意:“三年前,是我引阵。”
“你父……死在我手。”
霍思言指尖轻颤,却死死克制,眼神冰冷如霜刃。
“为何?”
左魇使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她眉心,像是在看一个不该存在的影子。
“因他……护了不该活的人,也因你……活着。”
沈芝侧身一步,挡在霍思言身前,低声道:“撤。”
霍思言却伸手拦住她,步步向前,望着那人,冷声一句:“说清楚!我父到底,为谁背命?”
那人未应,身后阵纹却骤然激发。
整座魂坛风声激烈,空中黑灯震动,坛心阵法猛然翻涌。
沈芝瞬间拔刃:“快撤,这是陷阱!”
霍思言亦瞬息催起灵识,掌心一道符银乍现,力破初阵。
但就在这时,那左魇使忽然退身半步,一抬手,将整座映魇坛收阵。
阵光熄灭,黑焰尽灭,风停魂落。
“今日不杀你。”
“你要答案,下次再来。”
“西溟之局,不止王庭。”
“还有你身后那位陛下。”
说罢,那人消失于原地,仿佛自未存在。
坛阵散,霍思言脚下微晃,被沈芝一把扶住。
“你疯了,那摆明是陷阱!”
霍思言摇头:“他放我走……不是因我,而是因陛下。”
“这场仗,从来不只是西溟与大宁。”
“还有朝堂、旧将、魂主……与那个霍肃宁护下的秘密。”
她低声呢喃,眼神似乎有一丝空洞。
“我若查到底,只怕连皇帝自己也未必愿我活着,可……”
风从魂坛高处卷下,霍思言站在最后一级石阶,眼中寒光未散,衣袍轻颤,指尖仍残留阵中余息。
沈芝立在她身后,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或许那左魇使今日放你走,是警告。”
霍思言颔首,语气低沉:“他不怕我查,他怕我……查到他不想让我知道的那一部分。”
沈芝冷笑:“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许在等你回京,再设死局。”
霍思言垂眸。
“若真是死局,便说明……西溟与朝中某人,已暗通。”
沈芝面色微凝:“你怀疑谁?”
霍思言未答,脚步未停。
“或许不用怀疑了吧,这已经证实了……”
三日后,霍思言率使节团离开西溟王庭,归途沿原路返大宁,途中未再受阻,所携密函密档一一封存,护送途中未曾启封。
入京之日为戊申,正值年终之月,宫中节令将至,百官朝贺已然筹备。
霍思言尚未入靖安司,已被召往御前。
皇帝未着常服,一身墨袍立于乾清殿前的丹墀上,手中持玉,正看着西南方向。
“臣霍思言,奉命还朝。”
霍思言跪下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皇帝缓缓转身,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温声开口:“使节归来,劳苦功高,朕当厚赏。”
“西溟一行,可有收获?”
霍思言沉声回:“魂主现身,阵法已查清,左魇使亦出面承认三年前魂林之阵为其所设。”
皇帝眼神一动,未语。
霍思言却又道:“但……左魇使言中提及父将霍肃宁三年前之死,并非单纯阵亡。”
“他曾为护不该活之人,而战。”
皇帝闻言,目光瞬间深了几分,手中玉璧无声一紧,片刻后却又轻笑。
“西溟之言,焉知真假。”
“你不必因几句挑拨之词,扰乱心绪。”
霍思言垂眸道:“臣不信西溟,但信我父。”
“霍肃宁非愚忠之将,他临阵背命,必有所因。”
皇帝沉默半晌,终归温声道:“你既信他,便查。”
“但此事,须慎重。”
“你可任意调靖安司人手,然此事不得宣扬。”
霍思言应声道:“诺。”
皇帝目光落在她肩上,忽然轻声问:“那左魇使,可曾对你出手?”
霍思言神色一顿。
“未伤我命,亦未放我走。”
“他说西溟之局,不止王庭。”
皇帝闻言沉思良久,方才低声道:“他放你回来,是想看……朕会怎么用你。”
霍思言轻声接道:“可陛下若真要用臣,便不能只防着我。”
皇帝静静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这张嘴,还真是锋利,连朕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