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早已设好酒盏六位,居中主座空悬,左侧高背软椅,一人已坐定。
他身披灰袍,面覆轻纱,双目平淡无波,却如野兽卧林,不语便压迫四方。
霍思言未曾见过他,却立刻知那人是谁。
宴弥,西溟第一谋主,魂术之主使。
沈芝眼神一凛,脚步微顿。
霍思言却抬手,示意她静候,自己跨入堂中,拂袍而坐。
宴弥轻笑,嗓音不重,带着几分薄哑:“霍使之名,西溟久闻,今得一见,不枉我雪中设宴。”
霍思言执盏举酒。
“不枉。”
两人对饮,盏中酒未尽,气已沉。
宴弥开口道:“霍使辛劳远来,大宁对西溟旧盟仍念念不忘?”
霍思言平静:“念者非盟,是安,你我之间,安则盟可起,若无安……则盟何立?”
宴弥轻哂,指尖敲盏。
“霍使言语锋利,可惜这回,你却身在我营。”
“若我留你,你便是西溟贵宾、我动你,亦是你朝失礼在先。”
沈芝眸光骤寒,魏临悄然扣住腰后刀柄。
霍思言却淡淡一笑。
“宴主大可试试,看你能不能留得住我。”
宴弥眼神一动。
她从容举盏,饮尽杯中酒,淡淡开口:“你西溟试图困我,我大宁便可言使臣遇难,盟议自废,此局你看似占尽地利,实则处处有眼。”
“你以为的凤雾之局,我早已叫人查遍暗门哨位,你真敢动手,半个绣林城,能不能保住你的人,我不敢说,我只知道……”
“我死前,一定带你陪葬。”
宴弥静默半晌,忽而轻轻鼓掌。
“好胆,好算。”
他语气未变,却缓缓摘下面纱,露出那张早年曾在北境现身的面容……长眉冷目,唇角一颗泪痣,生得极端艳丽,却令人望而心寒。
“你果然是……霍肃宁的女儿。”
霍思言眉心一紧,脸色紧绷。
“你是何人?”
宴弥笑得漫不经心:“三年前南溟魂林初破,他是破我魂阵第一人,可惜后来死得尸骨无存,我连一盏送别酒都来不及敬。”
霍思言盯着他,未发一言。
宴弥却忽而收敛笑意,声音骤沉。
“我若告诉你,当年破阵之夜,你父……并未死。”
帐中众人皆惊,魏临手中杯盏险些脱落。
霍思言瞬间冷下脸色。
“你说什么?”
宴弥慢悠悠端起酒杯,盏口贴唇,却未饮,语声低缓如钩:
“他被我带走,魂未绝,肉体虽毁却保一识,三年来,我以魂术封之,以生魂吊之,只为今日一见。”
“你若想见他……”
他抬眼,语气冰冷:“便给我谢知安的首级。”
帐中陡然一静,风穿堂,吹落残灰。
魏临怒吼出声:“放你娘的狗屁!”
沈芝已拔刀半寸,眼神彻寒。
唯有霍思言,坐于案后,身形未动,目中仿佛无风无雪,只有最冷的海底之冰。
她缓缓起身,语声压低:“你若真还他一识,便该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敢拿他要价,便是早已杀了他。”
宴弥眼神一敛。
霍思言不怒,亦不悲,只拂袖一礼。
“我今日来,是以朝命赴约。”
“你既无诚意,便不必送。”
她转身欲走。
却在那一瞬,堂中香炉乍变,烟色骤浓,香灰炸裂,一道暗影从屏风后暴起,直取霍思言颈后!
“护驾!”
魏临怒吼。
沈芝身形如箭,横挡在前。
小白从梁间直扑而下,喙中黑光一闪,将那袭影眼目刺穿。
血光骤现。
霍思言未回头,抬手掷出袖中短刀,刃锋破风而去,直钉墙柱,咔一声,一截染血铁索脱落,悬挂半空。
而宴弥,却在混乱中掩面而退,已然不见。
香雾散去,杀意犹存。
沈芝负伤,魏临惊魂未定,营中混乱未息。
霍思言却坐回主座,拈起盏中余酒,一饮而尽,语声冷冽:“此局已破,宴弥现身,我便不急了。”
她抬眸看向屏后尸骸,唇角露出一点冷笑。
凤雾堂外,寒林如幕,夜色被烧得斑斑驳驳。
营中混乱已平,伤者送医,尸体清理,霍思言衣未染血,却站在一片残香之中,双手负后,望着堂外那根被暗器削断的旗杆,神情沉冷如山水未化的冰。
“宴弥的手法变了。”
沈芝捂着左臂,袖下血迹未干。
“这不是他过去一贯的风格。”
魏临在一旁收拾暗器碎片低声道:“不再动魂人,而是亲自设杀……说明他等不住了。”
霍思言没有出声,只微微转头,看着帐后的那截残索。
那是“锁魂链”,本用于困缚活体魂体,祭阵之中极为罕见,能制人识、封人魂,一旦上身,非重伤不得脱。
“宴弥设这杀,若成功,必不止要我命。”
霍思言淡淡道:“他是要将我带走。”
沈芝一愣:“你是说……他不是想杀你,是想活擒?”
霍思言点头,目光森然:
“他想以我为祭……引魂阵。”
魏临眼神一震,几乎握紧了拳。
“疯了,他竟要在我境外设阵?这可是开战!”
“所以他没成。”
霍思言看向那断链。
“他不敢真动阵,只能用杀阵幻形,骗我失识……好入局。可惜,他忘了我这身肉,早就不是当年能轻易操控的。
小白落于她肩,低声喳了几句,霍思言眉心轻蹙,低声念出:“后山……魂火未熄?”
沈芝神情微变:“你是说……这凤雾堂后面,还有一个真阵?”
霍思言道:“小白能嗅魂息,它不会错。”
她转身,步出帐外,拂手道:“跟我走,宴弥既露面,他的主魂器,必然藏在这附近。”
凤雾堂后,山崖断处,有一座废塔。
塔身半塌,周围皆是陈年废石与落木,唯独中心那一处破井旁,寒气逼人,井口被锁链封死,四角燃着极淡的蓝火,宛如地狱招魂灯。
沈芝蹲下察看,凝声道:“是养魂坛……不过已废。”
霍思言指腹摩挲石边残痕。
“不对,它还活着。”
她回头看向魏临。
“你可记得,三年前北境一战后,皇上为何忽降旨,彻查残魂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