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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澜垂眸盯着茶面上漂浮的兰花瓣。

那日,她在医馆翻遍古籍,才知浮罗梦需用天山雪水淬炼九次方能成毒。

这样金贵的药,岂是陈素素能轻易得来的?

“世子可知……”她忽然倾身向前,鬓边珍珠步摇轻晃,“这毒若是用在许姐姐身上,对谁最有利?”

密室骤然静得能听见更漏声。

裴戬想起那夜画舫上,三皇子墨钊在甲板来回踱步的模样。

红灯笼映着他腰间蟠龙玉佩,像团跃动的鬼火。

“三殿下若是真心求娶,何须这般下作手段?”郁澜不自觉攥紧帕子。

前世许琳懿嫁入皇子府后的郁郁,莫非早在这时就埋下祸根?

裴戬忽然轻笑出声,惊得她指尖一颤。

他伸手拂开飘到她肩头的兰花瓣:“端王府与护国公府的纠葛,可比你想的深得多。”

这话说得暧昧,郁澜却听出警告之意。

她识趣地抿了口茶,花蜜般的甜味裹着苦涩在舌尖蔓延——就像眼前这人,温柔裹着锋芒。

“该回了。”她起身时带翻茶盏,褐渍在梨花木案上蜿蜒如蛇。

密道石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郁澜数着脚步声跟在后面。

转过第三个弯时,前方蓦地陷入漆黑。她慌忙停步,后背已沁出冷汗。

“世子?”回声在甬道里层层荡开。指尖触到潮湿的石壁,方才饮下的热茶此刻在胃里翻腾。

她忽然想起话本里那些被灭口的证人,喉间泛起腥甜。

“咔嗒”一声轻响,左侧石壁突然洞开。

裴戬举着烛台立在光晕里,暖黄的光勾勒出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怕我杀人灭口?”

郁澜强压下狂跳的心,故作镇定道:“世子若要动手,何须等到今日。”话虽如此,藏在袖中的手仍死死攥着那枚钥匙——尖端抵着掌心的刺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裴戬忽然逼近两步,烛泪滴在她绣鞋前的青砖上。

他身上沉水香混着墨香,竟比密道里的阴冷更让人窒息:“记住,好奇心太盛的小狐狸……”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容易掉进陷阱。”

郁澜后退时踩到裙裾,腰间禁步撞在石壁上叮当作响。正要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模糊的人声。裴戬神色一凛,吹灭烛火将她拽进暗室。

黑暗中,他掌心温度透过薄衫烙在她腕间。

郁澜忽然想起浮罗梦发作那日,也是这般滚烫的触感。不同的是此刻他指尖扣着她命门,只要稍一用力,她的小命就没了!

“今日的贵客到了。”裴戬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

石壁外传来杂沓脚步声,郁澜屏住呼吸,突然明白他之前说的“换条路走”是何意。

青砖地面的寒意透过薄衫渗入脊背,郁澜尚未看清那抹银光,便被带着翻滚至墙角。

裴戬玄色衣袍裹着沉水香将她笼在身下,箭矢擦着耳畔钉入石壁的声响,惊得她腕间玉镯撞在砖面上,碎成三截。

“别动。”裴戬扣住她欲推拒的手,掌心薄茧摩挲过腕间细腻肌肤。

远处火把摇曳,映得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愈发深邃,“机关连弩每半刻触发一次。”

郁澜别开脸,颈侧擦过他襟口银线绣的螭纹:“世子好算计。”

碎发沾了冷汗贴在腮边,像只炸毛的猫儿。

温热气息忽然拂过耳垂:“算计什么?”裴戬指尖勾开她缠在领口的青丝,“那日你扯我玉带时,可没这般硬气。”

记忆如潮水漫涌。红绡帐里合欢香浓,浮罗梦的毒性烧得她眼尾洇红。

素白手指攀上墨玉腰带时,裴戬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偏她还要凑上去咬他耳垂,含混着哭腔唤“相公疼我”。

“毒发时的荒唐事罢了,不作数的。”郁澜突然挣开桎梏,禁步璎珞扫过他膝头,“世子若要追究,不妨先解释今日这出戏?”

裴戬捻起落在她裙裾的玉镯碎片,月光石映着壁上寒芒:“浮罗梦不会抹去记忆,四姑娘应当最清楚。”

指腹抚过断口处,“就像这玉镯,碎了就是碎了。”

郁澜猛然抬眸。那日她确实记得每个细节——如何勾着他脖颈索吻,如何将人推倒在锦绣堆里,甚至他情动时滚落的汗珠坠在她锁骨的温度。

可,她宁愿当作春梦了无痕。

“世子若要负责。”她突然轻笑,指尖点在他心口,“我要的可是剖心挖肝的真心,不是权衡利弊的施舍。”

裴戬擒住她作乱的手。暗室骤然响起机括转动声,十余支弩箭破空而来。他将人按进怀中旋身躲避,箭簇擦着肩头划开锦缎,血色渐渐洇透银纹云肩。

“第一,此生唯你。”他忽然开口,呼吸混着血腥气,“第二,裴某院里从未有过通房。第三……”箭雨暂歇的间隙,他拭去她颊边沾的血迹,“护国公府上月私运的铁矿,此刻正在我暗桩库里。”

郁澜瞳孔骤缩。前世端王府与护国公府为夺兵权斗得你死我活,今生他竟将把柄拱手相送?

“这些够换四姑娘的心甘情愿么?”裴戬解下染血的云肩扔在角落,“或者该说,够不够换你信我一次?”

郁澜盯着石壁缝隙透进的微光。

“我要的真心,是山崩于前不改色,海枯于初心不移。”她突然握住他受伤的右臂,“世子此刻剖出来的,究竟是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

未尽的话语被吞入突如其来的亲吻。

裴戬衔着她下唇轻咬,铁锈味在齿间蔓延:“澜儿不妨亲自验验。”

掌心贴着她后颈的温热,与记忆中浮罗梦发作那夜的滚烫重叠。

暗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裴戬揽着她滚进石壁夹层,外头传来三皇子亲卫的交谈。

郁澜指尖猛地掐进他伤口。裴戬闷哼一声,唇齿厮磨间尝到咸涩——不知是谁的泪。

暮春的雨丝缠在马车檐角,郁澜攥着青绸帘布的指尖微微发白。

裴戬执伞立在石阶上,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及笄之约,望卿谨记。”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里,忽闻有人嗤笑:“好个冷面郎君,这般哄姑娘可不成。”

紫衣男子斜倚醉仙楼门柱,腰间错金银酒壶叮当作响,“那小美人眼眶都红了,世子当真铁石心肠?”

裴戬摩挲着腰间螭纹玉佩,连眼风都未扫过去:“梁牧雨与三皇子交易的浮罗梦,可查清了?”

“墨钊用北疆三座铁矿换了十剂毒药。”男子收敛嬉色,袖中滑出卷羊皮地图,“倒是六皇子近来闭门谢客,瞧着不像要争的模样。”

雨雾漫过醉仙楼匾额,裴戬望着马车消失的街角:“玉芙蓉花期将至,该收网了。”

“雯琴已在南疆候着。”男子忽然凑近,促狭笑道,“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世子当真不动心?当年若收作通房,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住口!”

寒光闪过,长剑堪堪擦过他咽喉。

裴戬收剑入鞘时,剑穗上缠着的相思豆正落在积水里,殷红似血。

......

三日后,韩依坊二楼飘着伽南香。

郁夫人抚过一匹月华锦,云纹在光线下流转如星河:“你外祖母最喜这样素净的料子。”

“娘亲挑的定然合心意。”郁澜指尖掠过茜色罗纱,忽然听见木梯轻响。

裴戬正从三楼下来,身后跟着个挽飞仙髻的女子。那女子发间缠着银丝璎珞,行走时环佩轻摇,正是名动京师的绣娘雯琴。

“没想到裴世子竟是雯琴姑娘的恩人。”郁夫人轻声感慨。

她瞧着雯琴目送裴戬离去的神情,忽然明了坊间传言——这般绝色甘愿守着成衣铺,原是将芳心系在了冷玉上。

雯琴转身时撞上郁澜的目光,颔首浅笑:“夫人若选不好料子,奴家可帮着参详。”

“有劳了。”

郁澜垂眸盯着案几上的缠枝莲纹。

前世她见过雯琴在城破时抱着焦尾琴跳下城楼,血染罗裙的模样比此刻更艳三分。那样刚烈的女子,怎会甘心做妾?

离京那日,春雨化作绵绵霡霂。

郁澜将青铜钥匙塞进妆奁最底层,听着车外传来货郎叫卖声:“永州离京八百里,世子若要寻人……”

“姑娘说什么?”襄苎掀帘递来暖手炉。

郁澜摇头,指尖在窗棂上描摹雨痕。

马车驶过护城河时,对岸忽见玄色骏马踏水而来。裴戬的鹤氅被风吹得翻卷如墨云,马鞍旁悬着的箭筒撞出清越声响。

“停车!”襄苎刚要探头,却被郁澜按住手腕。

雨幕模糊了那人眉眼,只见他抬手掷来一物。

玄铁令牌撞进车厢,正落在郁澜膝头,上刻端王府徽记缠绕着青鸾纹——是能调动暗卫的鸾符。

“此去山高水远。”裴戬的嗓音混着雨声传来,“若遇险情,焚香为号。”

郁澜攥着冰凉的铁符。

马车终究驶出城门,青鸾符在掌心烙出红痕。

郁澜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城墙阴影里,雯琴正抱着琴囊目送车驾远去。

……

在踏上前往永州外祖母家的旅途之前,郁澜将春学宴上筹集的资金,逐一派遣信使分发至各处私塾。

她深知,知识之光照亮心灵,历史之鉴令人明智,这更是平民百姓家中难得的跃升之阶。

除此之外,郁澜还决定自掏腰包,精心挑选了一批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并捐赠过去。

青石板街的晨雾还未散尽,郁澜已站在书铺柜台前清点账册。

檀木箱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银锭,映着窗棂透进的曦光:“这些银钱烦请掌柜分送各家私塾,再添三百套青竹笔、松烟墨。”

掌柜捧着清单的手微微发抖——春学宴筹集的善款加上四姑娘自添的份例,抵得上寻常书院五年的开销。

正要道谢,却见郁澜已走到博古架前,素白指尖抚过一叠澄心堂纸。

“澜妹妹。”许琳懿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鹅黄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细尘,“这种洒金笺虽美,倒不如寻常毛边纸实用。”

她伸手取下最顶层的粗麻纸,袖口银线绣的兰草擦过郁澜腕间。

郁澜退后半步避开若有似无的触碰:“许姐姐说得在理。”转身时腰间禁步撞在砚台上,溅起几点墨痕。

“那日,若知是浮罗梦,我说什么也不会让陈素素伤害到你分毫的!”许琳懿忽然按住她正在打包的纸卷,面上带着愧色。

“无碍,反正都过去了。陈姑娘也受了应有的惩罚,就此翻篇了吧。”郁澜笑着截断话头,将最后两刀纸塞进箱笼。

樟木香气混着墨香涌上来,她望见许琳懿袖口沾着的朱砂——是护国公府密信专用的印泥。

许琳懿凝视着郁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疏离感,似乎她与往日相比,多了一抹不可言喻的隔阂。

世人皆以为她们两人注定势同水火,然而许琳懿却发现,自己并不对她心生厌恶。

在众多簇拥着她的女子中,那些对她俯首帖耳的,未必是出于真心的喜爱,而郁澜却是那些女子中,最不愿意与女君争执的一位。

“下个月家中的四弟将荣归京城,我们计划设宴庆祝,不知澜妹妹是否愿意屈尊光临寒舍?”许琳懿温文尔雅地邀请。

郁澜却轻轻一笑:“我打算前往外祖母家中小住,恐怕届时无法赴约了。”

……

顾府后院的桂花香比往年更浓。顾夫人将缠着红绸的包袱递来时,里头木雕小兔的耳朵正巧戳破油纸。

“辞儿刻了半月呢。”妇人眼角笑纹里盛着暖意,“四姑娘此去永州,不如带着这玩意儿解闷?”

“好。”郁澜接过包袱,沉甸甸的坠手感让她心头一暖。

马车驶过端王府别院时,裴霖正倚着朱漆廊柱发呆。

腰间双鱼玉佩被揉得发烫。

她记得三日前母妃摔了茶盏:“许二姑娘才是嫡妻之选!那个郁四姑娘品行不大好,你大哥怎就眼盲了呢!”

“四姑娘当真要去永州?”学堂里几个女君围上来。郁澜将备好的饴糖分给众人,瞥见裴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世她大婚当日,这位小姑子偷偷塞来避子药:“哥哥心里有人,嫂嫂莫要强求。”

六皇子墨哲收到消息时,正在临摹《快雪时晴帖》。

笔锋在“羲之顿首”处重重一顿,墨团污了雪白宣纸。”永州啊……”他望着窗外振翅的白鸽轻笑,“倒是个养鹰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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