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叹气,现在出了人命,真不好说了。哎呀,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幸亏两家亲事没成,就是与裴尚书口头约定。自己得赶紧去了趟,把亲事推辞了。就依夫人所言,退亲原因推到太后身上。太后作为儿子的亲姑母,给孩子赐婚也理所当然,外人不好说什么。
裴尚书面色非常不好,王善先这是出尔反尔呀,还以为他家小儿子是什么香饽饽呢,不过是三次丧妻的晦气鳏夫。要不是看他们家财帛丰厚,王四公子又是安西袁氏的外孙子,自己家还不想跟他家结亲呢。
承恩公陪着笑脸坚决退亲,裴尚书脸色变来变去,寻思自家惹不起太后,也不愿意跟承恩公家撕破脸。只得收了赔礼,答应亲事作罢。
裴小姐知道,哭得死去活来,她自恃家世好,貌美有材,她可以脚踏两只船,却不允许男方家弃她另择姻缘。现在,王家宁肯要一个大龄的宫中女官,也不肯娶她,这是践踏她的脸面。这叫她后半辈子如何过,一想起这事,就气得要命。
太后与袁夫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定下王霖的婚事,就火速办理了。六月六是个好日子,除了天气热点,没别的毛病。太后破例,让良玉出空间一趟。既然袁夫人许诺蓝梅,要三媒六聘的大办,女方家长出面才好说话。
白家四个姑娘见了久违的母亲,恨不得粘在良玉身边。太后看她们母女感情好,也很感动。可能是年龄大了,心也慈悲下来,就想着,人家牛郎织女一年还能鹊桥相会一次呢。良玉操劳半生,对自己真心实意,也得让她们娘几个一年见上一次才好呢。
袁夫人是大女人性格,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明媒正娶,全套流程一个不落。聘礼也下得足,合起来价值三四万贯了。良玉想过了,聘礼都给姑娘带走,再从自己的私产中,拿出来一万贯钱,四个女儿都是这么多,不偏不倚。
良玉伺候太后大半辈子,一心一意、任劳任怨,太后早把她视为亲妹妹,在蓝梅的嫁妆上也不含糊。让良玉把聘礼中的东西挑出来一些,蓝梅用得上的带走,剩下的留着,当成纪念。自己又贴补了一套房产,两万贯的财物。
裴家看王家把婚事办得盛大,心中来气,虽然收了喜帖,只派管家送来贺礼,人是不到场的。裴尚书心中不舒服,又有隐隐的不安,决定让自家冷夫人去一趟魏家,打探一下王家另结姻缘的具体原因。
裴家跟吏部魏尚书家的裴夫人是亲戚,裴夫人出身河东裴氏的三房,与大房主枝的裴尚书家是堂亲,按辈分,裴夫人管裴尚书称一声族兄。
魏尚书是灵醒的人,跟承恩公王善先是同窗,关系更好。早从王善先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说给了夫人听,让夫人跟裴家保持些距离。夫人跟他们家虽有亲戚关系,都是三服之外了,裴家心狠如此,夫人别遭人算计。
裴夫人知道了事情经过,也觉心颤。没想到啊,裴尚书一向自命清高,竟然是虎狼之家,成日算计亲家的产业,不惜杀人夺产。现在闹到太后面前,事情就瞒不住了,还不知太后和皇帝是什么打算呢。
裴尚书家的冷夫人到访,想打探一下这桩有些紧急的婚事,顺便替自家侄女打抱不平。说到王霖的亲事,冷夫人皱眉:“那王家也太不像话了,多年好友,双方家长都说妥了。临到跟前,出尔反尔,接受了太后的赐婚。”
没想到,裴夫人态度十分冷淡地道:“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分的不紧不慢就成了,没缘分的也不必强求。两家大人在一起喝了酒,随口说的话,什么信物都没有,也没有什么仪式,怎么就说妥了?”
冷夫人听着话头不对,叹了口气:“太后娘娘真是的,早不赐婚,晚不赐婚,两家有了意愿,她强行赐婚了。王四公子虽是她的侄子,人家父母都在,也不好越俎代庖吧?河东裴氏,百年氏族,裴家姑娘不比一个没什么根底的大龄女官强?”
裴夫人道:“嫂子,有些话可不敢乱说。太后是一国之母,她给自家侄子指婚,别人不可插嘴。河东裴氏名头这么响,裴家姑娘还怕没有好姻缘?”
冷夫人道:“话虽这样说,承恩公家资巨富,还有权势。尤其是王四公子,其母是安西袁氏的大姑娘,私产富可敌国。要是裴家能与王家联姻,对双方都好。”
裴夫人听冷夫人大言不惭,最后冷笑一声:“人家有钱,你觉得好,别人未必觉得好。无论做事多么机密,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瞒不住了。有杀人夺产前科的人家,谁敢与他家联姻?”
冷夫人大惊,变了脸色,怒斥裴夫人胡说八道。还要求裴夫人解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夫人冷笑道:“妹妹给嫂子提个醒,渭州华县华南村的郭家,两姐妹虽然惨死,家有孤女郭丰年,拦了太后的车驾喊冤。说因为两万多贯的皇陵拆迁款,裴家杀人夺产。还拿些几百里外的沼泽地糊弄人,这种缺大德的事,也有人做的出来?”
冷夫人倒抽一口冷气,都是聪明人,大家主母。别人把话点到,心中马上明白了。太后知道了皇陵冤案,对裴家有了看法,怎么会让娘家跟裴家结亲呢?所以火急火燎地给侄子赐婚。裴夫人到底是裴家姑娘,不想族兄家蒙在鼓里,还是把事情告知了冷夫人。
冷夫人面色煞白,心里忐忑,起身告辞。
裴尚书听夫人说了情况,心中暗沉,有些事做了就做了,关键是不能让苦主捅到上位者那里。上位者的心思难测,要是还用得着你,说不定能放你一马。要是刚好想收拾你,这可就是大把柄,一个不好,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裴小姐也来打听情况,想知道王家为什么宁愿娶一个没娘家的女官,也不愿意跟河东名门结亲。冷夫人不肯告诉她实情,只说两家没有结亲的缘分,叫她歇了心思。
裴小姐小脸一吊,秀眉拧起,嘴里恨恨道:“王霖有眼无珠,才会看上年过三十的老妇。本姑娘以后找男人,肯定得比王霖强。”
皇帝对蓝梅的婚事,也是恨得咬牙根,好几日没有宠幸后妃。白天正常上朝,批奏章,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太极殿的寝宫生闷气。
有时气得睡不着,会让喜总管去把红梅叫过来,冲她嚷几句撒撒气。红梅不敢回嘴,只能站着听训。红梅现在心态很好,因为家人都过得不错,自己一个人无所谓了。三个妹妹都嫁的不错,如今有儿有女,与丈夫关系也融洽。有家族庇护,又有太后撑腰,红梅也放心了。
太后让母亲回来参加了四妹妹的婚事,姐妹们知道母亲健康安稳,都放心了。之后,太后又下恩旨,每年过年时,从大年初二起,到正月十六,让良玉去城外青衣君祠暂住。几个女儿可以在这段时间,去看望自家母亲,说说话,撒撒娇。
这晚,皇帝又心烦气躁地发神经,把红梅叫过来骂了一顿。红梅看皇帝心情稍微平复的时候,趁机劝解几句:“陛下,下官知道您心善,念着年少时,我们姐妹陪伴的情分。可是,陛下细想,您是天上的真龙,奴仆们是地上的普通人,在一起很不般配。”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舒服些,嘴里不服气道:“就会花言巧语,既然朕这么高贵,这么善良,蓝梅为什么不愿意进宫为妃呢?”
红梅笑笑解释:“陛下,我们姐妹年龄都大,最小的蓝梅也比陛下大两岁多呢。女子青春有限,鲜艳明媚没几年,过了三十岁都在走下坡路呢。您说句实在话,人人都爱慕青春少艾,难道您不喜欢年轻娇嫩的女子?”
皇帝叹口气,有些事不能戳破,一旦说穿,就会觉得自己坚持得有些没道理。
皇帝自嘲地笑笑,现在细想,后宫的女子,个个年轻娇艳,出身良好,有才有趣,哪儿也不比白家四姐妹差。自己念着的,不过是青梅竹马的一种感觉。既然白家四姐妹都对自己没意思,又何必执着呢?
红梅见皇帝恍然大悟,她趁胜进击:“陛下,下官四姐妹出身实在一般。父亲虽然是从三品的官员,可是跟家母和离了,与我们并无往来。互相都借不着力,等于没有娘家。真进了陛下的后宫,给个什么份位是好?”
皇帝忽然起了玩笑之心:“青梅、绿梅、蓝梅都嫁人了,朕是皇帝,也不能强夺臣妻。红梅还是单身,朕不嫌弃你年龄大,你要进宫,朕封你为婕妤,怎么样?”
红梅没有了后顾之忧,也敢说实话了:“下官多谢陛下美意,还是请陛下不要开玩笑了。”
皇帝故意逗她:“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说了就算。回头就跟母后说,叫你进宫做婕妤。”
红梅正色道:“回陛下,奴婢斗胆直言,红梅不愿意。”
皇帝不高兴了,他可以戏耍女官,却不允许宫中女子看不上他。冷冰冰地开口:“你好大胆子,这是看不上朕吗?”
红梅马上跪下,认真回答:“回陛下,下官不敢。陛下九五之尊,后宫女子,或为平衡势力,或为服侍君王。除了那些任务,后宫女子都有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生养孩子。红梅身有顽疾,不能正常生育,进宫占个名额干什么?”
皇帝一愣,红梅身体不好,不能正常生育,怪不得她大龄不嫁。连进宫当娘娘这种天降好事,她也兴趣不高。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些话当真?”
红梅点头:“回陛下,千真万确,您若不信,可宣太医来诊脉。”
皇帝抹了一把脸,红梅实在没有必要说谎。皇帝忽然心软了,同情地问她:“可能医治?如果能医,朕可以让太医为你医治,要是能治好,不影响你后半辈子嫁人生子。”
红梅摇头:“谢陛下,请了神医谷的几位大夫确诊,不大好治。下官都这个年龄了,奔四十的人,还治什么不孕不育的顽疾。现在三个妹妹都有了归宿,母亲也健康安稳,红梅放心了。准备自梳,终身服侍太后娘娘。”
皇帝听了红梅的话,不由摇头叹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红梅既然决定了,他也不准备去扭转她的想法。
正在这个时候,安仁宫的大宫女来求见,说贵妃娘娘发动了,要生孩子。袁贵妃是第一胎,心中害怕,请陛下过去看看。皇帝又惊又喜,顾不上跟红梅扯闲篇。嚷着给他更衣,他马上过去。
红梅心中也很高兴,总算有事把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要不然,老是跟自己扯闲篇,她嫌闹心啊。抬头看院中,七月十六的月亮,圆似盘,明如镜,清辉洒满宫院。心中想着,这个时节不冷不热,十分舒适,袁贵妃这个孩子应该是个好命的。
太后听得宫中的动静,也派人去看望袁贵妃。太后本想亲自去一趟,可是犹豫再三,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热切,对袁贵妃和孩子都不是好事。皇后和其他妃嫔会多想,尤其是皇后,嫉妒之心日重。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无论是谁,进了宫,性格就慢慢变了。
袁贵妃年轻,身体健康,会些武艺。平常有按女医的吩咐,适当走动,加上太医们下的催产药,生孩子还算顺利。痛了六七个时辰,在继辉九年七月十七的巳时二刻,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皇帝大喜,赐名李培,是他的第三位皇子。
皇后知道贵妃临产,心中再酸,也得装模作样地来看望。她一来,就看到皇帝又着急又兴奋,在贵妃的产房外边团团转,一边搓手,一边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