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曲线救国”之计。
目标,不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驸马。
而是驸马身边的大红人,行走的话事人,李明轩!
几天后,京城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酒楼雅间里。
刘大人的心腹幕僚,正襟危坐,额头上全是汗。
他对面,李明轩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吹着茶叶末。
“李……李大管家,久仰,久仰!”
幕僚的声音都在打颤。
李明轩抬眼,露出一个堪称模板的温和微笑。
“这位先生,不必紧张。”
“是茶太烫了,还是觉得我长得……比较辟邪?”
幕僚被噎了一下,赶紧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推了过去。
“不不不!李大管家风度翩翩,神采非凡!”
“这是我家大人的一点点点点心意,他对驸马爷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幕僚搜肠刮肚地想着词儿。
“我家大人说了,愿为驸马爷的大业,添砖!加瓦!哪怕是当一块铺路石,也心甘情愿!”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盒子旁边。
“区区百万贯,给李大管家喝茶润喉。”
李明轩的目光在银票和盒子上扫过,脸上的笑容深了一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又是来探路的。
探路的还这么多,看来驸马爷这把火,烧得不是一般的旺啊。
他没收,也没拒,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张银票和盒子,又慢悠悠地推了回去。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刘大人的心意,比这金子还重,我心领了。”
“只是我们驸马爷的规矩,那就是规矩。”
“这规矩要是能破,那还叫什么规矩?那不成筛子了吗?”
看着幕僚瞬间垮下去的脸,李明轩话锋一转。
“不过嘛……”
幕僚的眼睛“唰”地一下又亮了,跟两盏探照灯似的。
“……既然刘大人如此有诚意,如此有……情怀。”
李明轩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下倒是可以免费赠送一句箴言。”
“哦?”
“驸马爷这次选合伙人,钱,只是敲门砖。”
“嗯嗯嗯!”幕僚疯狂点头,耳朵竖得像兔子。
“他更看重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什么?”
李明轩一字一顿,说得高深莫测。
“是……和本地官府……掰手腕的能力。”
说完,他便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留下一脸呆滞的幕僚。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幕僚坐在原地,嘴巴半张,脑子里全是李明轩最后那句话。
掰手腕?
跟官府掰手腕?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我们跟自己人打一架,给驸马爷看个热闹吗?
这驸马爷的思路,怎么就这么清奇呢?
这个真假掺半的烟幕弹,被幕僚小心翼翼地打包,火速送回了广南。
而类似的“箴言”,也被李明轩包装成各种版本,免费赠送给了其他来探路的官员。
于是,一场围绕着代理权的战争,还没正式开打。
官场内部,已经先乱成了一锅粥。
大家都在猜,驸马爷到底是要能跟官府对着干的,还是要能跟官府穿一条裤子的?
这水,被搅得越来越混。
而陈森这个钓鱼佬,看着自己鱼塘里互相撕咬的大鱼们,笑得愈发开心了。
驸马府内,最近的气氛有点飘。
下人们走路,脚底板都恨不得离地三寸,一个个鼻孔朝天,脸上洋溢着一种“我家姑爷天下第一不接受反驳”的自豪感。
他们凑在一起,聊的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泼天富贵。
“听说了没?昨天门口又来了好几拨人,穿得跟锦鸡似的,说是外地的转运使!”
“切,那算什么新鲜事儿?”
“我告诉你个绝密的,我听厨房王大勺他二舅的三外甥说,连宫里德妃娘娘都派人来问了,想给她弟弟包个片区!”
“我的老天爷,这是要发啊!”
赵福金端着一碗亲手炖的莲子羹,从花园的月亮门后飘过,这些打了鸡血似的议论声,跟长了腿似的往她耳朵里钻。
她看着那些为了一个名额挤破头的京城商贾,听着府里下人快要上天的喧嚣,心里那份好不容易被陈森忽悠下去的不安,又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
这哪是做生意,这简直是在玩火,还是拿整个大宋当柴火。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陈森书房的门。
好家伙,她那便宜夫君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宋疆域地图前,手里捏着一支朱砂笔,叉着腰,活像个刚巡视完自己菜地的老农,脸上是丰收在望的喜悦。
他专注的神情里,带着一种“这片鱼塘都被我承包了”的气魄。
“夫君。”
赵福金的声音幽幽响起。
陈森一回头,看见是自家娘子,脸上指点江山的气势瞬间垮掉,化为一脸人畜无害的柔和笑意。
“哎哟,帝姬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赵福金走到他身边,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被红圈圈出来的名字,扬州、杭州、泉州、成都……每一个都是大宋的钱袋子。
“你是真打算把天上人间开成全国连锁的杂货铺吗?”
她的眼神里,带着三分不解,三分担忧,还有四分“你是不是疯了”的审视。
陈森潇洒地把笔一扔,顺势搂住她的小蛮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下巴还很自然地搁在她肩膀上。
他指着地图,语气贱兮兮的,偏偏又带着点看透人心的沧桑。
“帝姬,你看这天下,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火锅?”
赵福金:“……???”
这都什么跟什么?
“司马迁不是说了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陈森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没有,我只是给它办了个会员卡,还带积分兑换的那种。”
“说到底,我这叫顺应天意,体察民心,懂不懂?”
赵福金沉默了。
她竟无言以对。
因为她亲眼所见,从皇亲国戚到街头混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这股名为“利益”的浪潮里,扑腾得可欢了。
赵福金在心里呐喊:“顺应人心?可这人心要是都钻钱眼儿里了,那还要脸干嘛?还要道义干嘛?这国家……岂不是要变成一个巨大的算盘?”
她心里的小鼓敲得更响了,但看着陈森那双“一切尽在掌握信我准没错”的眼睛,反驳的话愣是卡在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强大的自信,也能感觉到,在这场财富狂欢的bGm之下,隐藏着一种让她汗毛倒竖的巨大野心。
“可是,”赵福金抬起头,换了个角度,试图找到破绽,“你把摊子铺这么大,跟八爪鱼似的,地方上那些官员,那些地头蛇,能乐意?”
“他们可都是看家护院的恶犬,会眼睁睁看着你把肉叼走?”
“再说得严重一点!”
“这么大一盘生意,收的钱比国库还多,又不归朝廷管,这不就成了国中之国?”
“你觉得,我父皇和朝中那些老顽固,是瞎了还是聋了?”
这才是她最怕的地方。
陈森的商业帝国一旦建成,那就是一头闯进瓷器店的犀牛,不,是一头闯进大宋朝堂的哥斯拉!
陈森闻言,不但不慌,反而低头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
“我的好帝姬,我的乖宝贝,你可算问到点子上了!”
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恭喜你,终于从新手村出来了”。
他拉着她,像献宝一样走到书桌前,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里,抽出了一份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计划书。
“来,请看标准答案。”
赵福金接过来,只见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商业法草案》。
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让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一道天雷劈中了。
里面详细规定了代理商能干啥不能干啥,赚了钱怎么分,以及最重要的——怎么交钱。
陈森设计的交钱方案,简直骚断了腿。
他把天上人间的税,分成了两份。
一份,叫“落地孝敬税”,交给地方官府,数额大到能让地方官晚上睡觉笑出猪叫,从而为分号的开张鞍前马后,扫清一切障碍。
另一份,则叫“皇家特许经营税”,这笔钱更绝,它不进国库,直接打进皇帝陛下的私人小金库里。
“如此一来,”陈森魔鬼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循循善诱的语气。
“地方官拿了好处,会不会把咱们当亲爹供着?”
“会。”赵福金无意识地回答。
“父皇的私房钱多了,会不会把咱们当心肝宝贝护着?”
“会。”
“那好,问题来了。”
陈森打了个响指。
“地方官高兴了,陛下也高兴了,至于国库和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清流言官……”
“谁在乎他们高不高兴?”
“他们算老几?”
赵福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哪里是什么商业法草案?
这分明是一份恶魔的契约书!
它精准地拿捏了地方与中央的矛盾,无耻地利用了皇帝的私欲,为他那头叫“商业帝国”的巨兽,铺就了一条洒满金光、无人敢挡的康庄大道!
面对这份契约,朝廷不仅没办法拒绝,甚至会抢着上来当保镖!
赵福金看着自己夫君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崇拜,以及“我到底嫁了个什么玩意儿”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