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若望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尖因用力泛白,眼底满是对朱有建的信服。
原来,欧洲长久以来的混乱与迷茫,并非偶然,而是从根源上就被人为扭曲,陷入了错误的历史与教义漩涡,难以自拔 。
圣皇话锋一转,又提尼罗河畔那几座巍峨的方形塔——
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说《山海经》早有详载,称其为“四方台”,还明明白白写着“西昆仑在四方台西部”,连方位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末了话锋一沉,语气里满是反问:
“可罗马帝国的史料里,只大书特书亚历山大征服过那片土地,却半个字没提‘四方台’这等标志性建筑,这难道不反常?”
他抬手敲了敲桌案,举了个再实在不过的例子:
“就像如今西方人来大明,对应天府的大报恩寺,笔墨记了又记,连塔上的琉璃瓦都要描述一番;
京师的紫禁城、天地坛,哪样不是细细描摹,画成图册带回去?
连长城、运河都不肯放过,生怕漏了半点奇观。
尼罗河的文明传了那么久,‘四方台’那样的瑰宝就明晃晃立在那儿,怎么偏偏古罗马的文献就视而不见?
这根本说不通。”
汤若望站在下方,听得心头连连震动,不由自主跟着琢磨起来——
圣皇这话半点不假。
他当年从欧洲出发,一路经马赛、西班牙,再到葡萄牙,沿途的宫殿、大教堂都给他留过深刻印象;
后来到了开罗,更是被那几座四方尖塔震住:
巨大的石材垒得笔直,顶端直戳蓝天,阳光下泛着岁月磨出的冷光,任谁见了都得记在心里。
他甚至在不少商人、旅行者的游记里,读过对这些尖塔的惊叹描述,怎么想都觉得,若古罗马真的抵达过尼罗河,没理由不在文献里留下只言片语。
一个答案在他心里渐渐清晰,越想越觉得合理:
或许古罗马确实存在,却根本不是什么横跨欧亚非的大帝国,甚至没真正到过尼罗河畔——
可能只在地中海沿岸活动过。
连与地中海隔岸相望的尼罗河都没能力抵达,这样的国家,凭什么称得上“帝国”?
怕不是和罗马教廷一样,名号喊得响亮,实际地盘小得可怜。
至于亚平宁半岛对周边的“影响力”,恐怕也只是教廷为了彰显正统,一遍遍宣扬出来的假象,从来没真正存在过。
换作旁人听到这番颠覆认知的剖析,怕是早该心神大乱,可汤若望不会——
如今他是神谕会的神使,看待欧洲历史早已跳出了旧日的局限,是以一种俯瞰的视角审视过往。
他从不觉得没有“正统古代史”的欧洲卑微,反倒满心都是怜悯:
不是欧洲本就没有历史,而是那些真正的过往,早被别有用心之人删改得面目全非;
甚至连承载历史的典籍,都可能在一场场隐秘的大火里化为灰烬,只留下些碎片化的传说,让人猜不透真相。
他想起圣皇先前提过的“猎巫运动”,此刻顺着这个念头往下深想,只觉脊背一阵发凉——
那些被教廷污蔑为“女巫”“吸血鬼”的人,会不会根本不是什么“与魔鬼为伍者”,而是忠实记录欧洲真实历史的守护者?
是犹太人控制的教廷怕历史真相败露,戳破“罗马正统”的谎言,才编造出莫须有的罪名,把他们一个个绑上火刑柱消灭;
连带着那些能证明欧洲过往的典籍史料,也跟着被付之一炬,永远消失在火海里。
如今的欧洲人,找不到真正的史书作凭证,只能把流浪诗人传唱的《荷马史诗》当正史来记——
那本是充满神话色彩、真假难辨的歌谣,讲的是神与英雄的传说,却成了他们追溯文明过往的唯一凭据。
汤若望越想越觉得悲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的边角,指节泛白:
明明该有沉甸甸的历史积淀,该有一代代人传承的典籍,最后却只剩些断章残句的歌谣,连自己从哪里来都搞不清,这样的处境,实在太让人心疼。
朱有建每次面向神谕会的演讲,都被三方同时记录在册:
一方是神谕会的核心信徒,一方是朝廷的起居注官,还有一方是贴身太监王承恩。
神谕会是抱着全然膜拜的心态来记录的——
在他们眼里,圣皇的每一句话都是“神的意志延伸”,是不可亵渎的真理。
所以记录文稿的旁侧,总会添上密密麻麻的注释,全是信徒们结合《乾坤圣德经》的经义做的解读,字斟句酌,力求把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往“神性”上靠,哪怕是日常举例,也要挖出“隐喻的神旨”。
起居注官的记录则完全不同,他们恪守“秉笔直书”的规矩,只做纯粹的客观记录,不添一个字的主观评价,连皇帝说话时的语气(是平缓还是加重)、细微的动作(如敲御案、抬手)都原原本本记下,字里行间透着十足的官方与刻板,只留事实,不带情绪。
王承恩的记录又有另一番独特角度——
他站在圣皇亲随团的立场上,坚信圣皇的每一个决策、每一句话都有深层用意,圣皇本身就是唯一信仰。
因此哪怕是随口聊起的家常,在他笔下也成了“有深意的主旨”,连一句“今日天气尚好”,都要琢磨出几分“暗示时局平稳、当趁时行事”的“指引方向”的味道,字里行间满是对圣皇的绝对信服。
朱有建对此满是无奈,却没法阻止——
尤其是起居注,那是延续几百年的朝廷规制,字句都要存档,半分改不得。
他也清楚,自己那些关于欧洲历史的剖析,有些本是随口推演,若是落到朝堂上的酸腐文人眼里,保准会被斥为“离经叛道的荒谬之语”。
可偏偏神谕会和圣皇团把这些话当成至宝,拼了命地摘抄、传播,还四处宣讲“圣皇洞见”。
他终究是凡人,也需要旁人的认可与捧场,这般被捧着的光景,心里又确实没法生出反感,只能任由三方各记各的,自己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