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把要塞弄成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又能怎么样?”
有人踢了踢脚边一块松动的石砖,石砖滚了几圈,撞在木桩上发出闷响,
“无非是想吓唬人,真要动起手来,几门火炮轰过去,这些木头栅栏、石头墙,根本顶不住。”
等探查队的船慢悠悠驶回苏拉特港口,队员们踩着摇晃的跳板登岸,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小约翰。
他们围在办公室的橡木桌旁,把葡萄牙据点的见闻、对西葡联手的分析原原本本倒了出来,连皮埃尔的嗤笑、范德堡的怨言都没落下。
小约翰指尖摩挲着桌上摊开的航海日志,皮质封面被磨得发亮,他眉头始终没松过——
其实他早不信西班牙人“联手控南洋”那套说辞,总觉得对方不过是想借葡萄牙人当挡箭牌,牵制荷兰、高卢这些后起的势力。
如今听了探查队的话,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散了,他猛地合上日志,“啪”的一声响,当即摆了摆手:
“既然是虚张声势,那便不用多管。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苏拉特的商栈稳固好——
仓库里的胡椒得尽快运上船,码头的货棚也得修一修,别等雨季来了漏雨。”
此时的苏拉特城内,阴影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眼睛。
灵僵们贴着斑驳的土黄色墙壁,或是缩在市集摊位的帆布底下,猩红的眼瞳透过缝隙,映着街上往来的商队——
挑着香料的土着脚夫、挎着弯刀的莫卧儿税吏、穿着亚麻制服的荷兰士兵,各色人等在街巷里穿梭,势力盘根错节得像张密不透风的蛛网。
它们并不急躁,尖细的指甲轻轻刮着墙面,留下浅浅的刻痕。
对灵僵而言,这座城不是该急于动手的猎场,而是需要慢慢雕琢的“棋局”——
它们在暗处盯着各方势力的弱点:
荷兰商栈的守卫换班规律、莫卧儿税吏的贪腐漏洞、高卢商人的货物路线,像耐心的工匠打磨木料,一点一点记在心里,只等最适合收网的时机。
另一边,德里皇城之外,活僵西路军仍像浑浊的潮水般,密密麻麻围着城墙。
墙下堆积的尸骸早已发黑发臭,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风一吹,腐臭的气息能飘出几里地。
每天都有零星的火药枪响从城头传来,铅弹“噗”地砸在活僵身上,不过是留下个深可见骨的血洞,可活僵连晃都不晃,依旧往前涌——
倒是皇城里本就不多的火药储备,在这样的消耗下越来越少。
这些活僵迟迟不攻城,并非生出了智慧,而是对皇城里的“血食”没了太大兴致:
此前它们吞噬的兽僵,不少沾了守城士兵射出的火药残渣,毒素顺着伤口渗进体内,连带其他活僵也受了影响。
城墙下,有些活僵已经开始僵硬地蜷缩在角落,动作越来越迟缓,眼底的红光像快燃尽的烛火,渐渐黯淡下去,明显有了陷入沉睡的迹象。
再看活僵南路军,自从阿拉格分兵后,压根没按原定计划往德干高地去,反倒猛地拐向西南,一头扎进了艾哈迈达巴德地区。
这里的草原水草丰茂得能没过马蹄,野鹿、羚羊成群结队地在草丛里窜,活僵们一路追猎,锋利的獠牙上还挂着新鲜的血肉,暗红色的血珠顺着下颌往下滴,落在草地上,很快就被疯长的野草裹住。
艾哈迈达巴德本是座热闹的大城,更是莫卧儿皇帝沙贾汉第四个成年儿子——
穆拉德的封地。
这位年轻王子刚满十八岁,性子远不如大哥达拉舒齐那般沉稳持重,也没有二哥舒贾因提亚那样勃勃的野心,论武力,更是连三哥奥朗则布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唯独心思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当初他主动向父皇求来这片封地,并非贪图这里的富庶,只因他母亲是印度教徒,在莫卧儿宫廷里处处受排挤,而艾哈迈达巴德的印度教贵族势力雄厚,能悄悄给母亲提供庇护。
当活僵的黑影出现在城郊草原时,穆拉德很快就从探子口中得知了消息。
可他接下来做的事,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既没下令召集封地的军队备战抵抗,也没收拾细软准备弃城而逃,只让人在城外五里处的草原上,硬生生深挖了一道宽数丈、深丈余的壕沟。
更奇怪的是,壕沟挖好后,他却没让人引来附近纳尔默达河的水注满它,就这么留下一道干巴巴的土沟,像道徒有其表的屏障,风一吹,沟底的黄沙还会往两边飘。
而南路军的举动,比穆拉德更耐人寻味。
它们远远望见那道干壕沟,连靠近都没靠近,反倒在城外的草原上“撒起了欢”——
成群的活僵追着受惊的兽群奔跑,有的扑上去撕扯猎物的喉咙,有的踩着同伴的肩膀跃向空中,把羚羊硬生生从羊群里拽出来,草原上满是兽类的哀鸣和血肉撕裂的声响。
可无论它们怎么闹腾,始终离艾哈迈达巴德的城墙远远的,连城门方向都没瞥过一眼。
更多时候,它们只是沿着纳尔默达河北岸慢慢游弋,猩红的眼睛时不时望向东北方——
那是苏拉特的方向。
城头上的穆拉德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弯刀鞘,心里渐渐有了数:
东方似乎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既然如此,有什么必要担心这些野兽呢?
哥萨克俘虏的囚车刚轱辘轱辘驶进京师南门,木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吱呀”声,便把车厢里三百多人陆续从沉睡中吵醒。
暖融融的风裹着街边酒肆飘来的酱肉香、米酒香钻进来,混着市井里的吆喝声,跟他们熟悉的冰原寒风截然不同——
那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哪有这般软乎乎的暖意?
俘虏们裹着厚重的兽皮衣,狐狸毛领早被汗水浸得发潮,黏在脖颈上又闷又热,有人忍不住想扯领口透气,手腕却被镣铐磨得生疼。
押解他们的建工工匠脚步匆匆,手里攥着卷城防图纸,指尖还沾着墨渍,压根没工夫帮他们脱衣服,只时不时回头催促:
“快点走!磨蹭什么?
羁押营还等着清点人数呢!”
队伍沿着长街往前赶,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