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德派了人送高第他们去皇庄,自己则一头扎进补给船的装货事务中。
这艘船还得再跑一趟,给散落在外的海盗兄弟送物资。
他摸着下巴,一边指挥着装卸,一边盘算着:
等见过圣主,汇报完南洋的情况,说不定还能再得些新指点,比如那橡胶的辨识法,或是海战的改良法子。
他心里清楚,这些新奇的玩意儿背后,藏着的全是大明的野心和智慧。
刘大炮如今把舰船操控得越来越熟练,卢九德也有意培养他。
这孩子一口一个“干爹”叫得亲热,卢九德却从没应过——
太监的义子哪是那么好当的,入了门墙就得净身成公公。
就像朴应智改名高智成那样,想拜师就得断了世俗念想。
可刘大炮是宽甸军户的后代,家里就剩他一个带把的,大明人讲究传宗接代,卢九德怎忍心让刘家绝后?
于是终于将他的称呼给扭转成“九爷”了,越听越像混江湖。
他是真在培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学习能力很强,又活泼可人。
他每次看到刘大炮那兴奋又懵懂的样子,总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孩子,得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带。
高第他们一路奔波,到八里庄时,才从接引人嘴里得知,陛下如今不在紫禁城,而是在皇庄西苑理事。
高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脸色微微发白,脸上露出情怯的神色。
自己是待罪之身,当年指挥失误导致关宁防线动荡,虽说早有认罪的觉悟,可真要面对皇帝陛下,双腿还是忍不住发沉。
他站在皇庄外的柳树下,望着远处宫殿的飞檐,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忐忑。
柳枝随风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他鼓劲。
他紧了紧腰间的佩剑,低声对自己说:
“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上。”
于是,他迈开有些沉重的步子,朝着皇庄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幽静而庄严。
朱有建端坐在龙椅之上,眉宇间的雍容气度透着日益深沉的威严。
卢九德刚迈进门槛,下意识就“扑通”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地三呼万岁,直到皇帝抬手示意,他才敢缓缓起身。
“卢爱卿可见着新旗舰了?
感想如何?”
乾德皇帝指尖轻叩案几,语气平淡地问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卢九德的脸上。
“圣主!
那旗舰端的威武!
足可制霸四海,老奴瞧着心里头别提多欢喜了!”
卢九德一提起新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搓着手,似乎还在回味那艘巨舰的壮观。
乾德皇帝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大抵皇帝当到这份上,都喜欢用眼神说话——
给你一个眼神,自己慢慢体会。
卢九德被看得心里发毛,暗自嘀咕:
主子这是啥意思?
一点提示都没有,到底想知道啥呀?
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开口:
“圣主是这样的,老奴琢磨着东洋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就擅自做主把队伍分成十队,散进南洋诸岛了。
除了寻着些前宋海寇藏的宝贝,主要是想找找您说的永乐大陆!”
说完赶紧偷瞄皇帝表情,却见对方脸上波澜不惊。
“南洋诸岛有不少西番占着海湾,建了停泊船只的沽口,每日货物进出不断。
老奴让队伍跟着他们的船,想着定能找到货集之地,那些地方才是咱们海师该盯着的目标!”
他边说边用余光瞟着皇帝,心里直犯愁——
主子还是没反应,看来没说到点子上啊!
“香料群岛如今被六家分占着,荷兰人在天竺南部沿海开了‘公司’,老奴不懂这‘公司’是啥意思,大抵跟咱们的工坊差不多吧?”
卢九德索性一件一件往下说,琢磨着总有能对上主子心思的。
朱有建在心里暗叹:
卢九德这棒槌!
朕要的是橡胶,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啥?
香料根本不缺——
农科院已经改良出旱地香料,将来在甘宁大规模种植,一片香料汪洋,比靠天收的香料群岛靠谱多了!
可橡胶树得弄回来啊,农科再有本事,也得见着实物才行。
“圣主,吕宋被西班牙人占了,婆泥归了荷兰,小流求也被荷兰红毛番占着,老奴合计着,大明要不要收回这些海疆?”
卢九德见皇帝始终没表情,索性自说自话起来。
“哼!”
朱有建气得牙痒,真想上前踹他两脚,一声冷哼在御书房里回荡。
卢九德吓得一哆嗦,话头戛然而止,脑门上瞬间冒了汗——
到底哪句话惹主子不开心了?
“卢卿,朕的《海疆录》,你可有细看?”
乾德连“爱卿”都懒得叫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圣主!
老奴仔细看了!
每天都反复看,绝不敢有半分疏忽!”
卢九德赶紧躬身回话,腰弯得更低了。
“唉,橡胶与橡胶树啊!”
乾德皇帝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点破关键。
“啊?噢!唉!”
卢九德这才如梦初醒,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海疆录》里反复提“橡胶”,自己带着人在南洋天天盯的也是这个,也确实弄来了些,只不过与其他东西堆一起,自己真不识得。
唉,怎么说废话时把正事儿给忘了?
他慌忙从怀里掏出卷得整齐的《海疆录》,只见书页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标记。
要说运来橡胶的事,朱有建倒是没有怪罪卢九德,他没见过自然不认得;
但是医科院的大匠们很有意见,金鸡纳霜居然与橡胶混合放一起,这两样物事都乳白色的,分不清还好说,那么磷矿石粉放一起,算怎么回事?
补给船卸下货物后,居然需要多科派人分拣,有药材、矿石、橡胶、金银、海货,居然还有很多巨大的骨头;
珊瑚更不用说了,还有海绵,然后就是各种树枝,指望农科分辨哪些能用的,还有许多植物种子,连农科大匠看着都头晕。
更麻烦的是,有很多热带果实腐烂了,发出的味道实在呛鼻,农科人员得在里面扒拉种子。
“圣主您看,”
他指着标记解释道,
“这是各岛橡胶树的分布图,还有生长环境、土壤质量、长势情况,当地人怎么种的,西番毛子几时收割、怎么存放……
老奴都记着呢!”
他边说边擦汗,总算把憋在心里的正事全倒了出来。
朱有建眼中终于露出真切的喜意,可算听到关键信息了。
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五月,短短半年时间,卢九德就把橡胶树的情况摸得这么透彻,显然下了苦功,之前那些废话也就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