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科尔沁左右翼相继覆灭,道床铺设的进度愈发加快。
辽阔的草原一马平川,没有坑洼阻碍,简直是为轨道量身打造的天然场地。
道床铺得越快,科尔沁各旗的覆灭便越迅速——
那些被炮火吞噬的部落,甚至没来得及将消息传递出去。
轨车沿着中旗西侧一路推进,方正化勒住战马,望着无垠的草原,心中竟生出“此地最适合灭族”的念头,至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意,他半分也无感触。
身为御马监统领,他也曾有过传统军人的理想,梦想着“封狼居胥”的伟业,憧憬过“勒石燕然”的荣光。
可如今这些念头早已淡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些金戈铁马的忠勇、马革裹尸的壮烈、刀刀见肉的搏杀,在巨炮的射程之内,早已被轰得“灰飞烟灭”。
短兵相接?
纯属妄想!
正面冲锋?
更是笑话!
将对将、兵对兵的战阵谋略,在几十里外就能锁定目标的远望筒与巨炮面前,早已失去了意义。
敌人刚出现在视野里,还未接触便已被炮火撕碎。
他常想起圣主说的话:
“真理在大炮射程内,哪里还有什么名将?
操炮手会教他做人!”
诚不欺余。
从盖州城至今,这场战争里,他这个“总领”更像个旁观者——
即便没有他,普通监卫也能完美执行圣主的旨意。
就像辽东的游击军,连正式将官都没有,照样把仗打得风生水起。
如今自己能居此高位,大抵是圣主想借着灭国之功,给他多攒些功勋积分。
待盛京城被轰平,瀚海之地竖起棱堡,冯祥率领后续人马接手后,才算他真正完成灭国大业。
到那时,功勋积分或许能超过曹化淳——
只是曹化淳即将南下执行任务,虽非灭国之战,能捞到的积分定然也不少。
方正化本就无意与曹化淳争什么高下,心里盘算着能比高起潜的功勋积分高些便足够了。
至于王承恩和王德化,别看他俩眼下积分不高,凭圣主的性子,定然早为他们铺好了路,最终的收获未必会比自己少。
七月的科尔沁大草原本该是草长莺飞的盛季,可十二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连烧了三天才渐渐熄灭。
鹰隼从天际掠过,能清晰看见绿色草原上留下十二个黑炭般的疤痕,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经久不散。
这些生灵拼命扇动翅膀逃离,动物本能的预警让它们察觉到这片土地的致命危险。
行至额尔古纳河南岸,方正化勒住战马,在巴尔虎草原上纵马驰骋,心中却泛起几分无奈。
这般辽阔的草原,竟只聚居着一个部落,满打满算不过五千帐,远望筒里再也寻不到其他部落的踪迹,连零星的小部落都不见踪影。
只有风卷着枯草掠过马蹄,留下一片死寂。
巴尔虎草原并非生来寂寥。
从前这里也曾部落星罗棋布,毡房如散落的星辰缀在草原上,牧歌与马蹄声终日不息。
可科尔沁人的铁骑一次次踏过这片土地,烧杀劫掠如影随形,弱小的部落只能抛下祖辈栖息的草场,抱团聚成大族以求自保。
万幸的是,科尔沁人对这片草原始终没有强烈的占有欲,他们来此不过是放马牧羊;
用马蹄丈量草场的丰瘠,从未想过在此筑城扎根,这才让唯一的部落得以在夹缝中苟延残喘。
回溯大明初年,太祖、成祖等几代帝王确有赫赫武功。
他们挥师北上,将北元势力逐出水草丰美的漠南,一路追击至苦寒的通古斯地区。
许多鞑靼部落见势不妙,纷纷倒戈依附大明,借着大明的庇护与北元残余势力抗衡,最终将曾经纵横草原的北元彻底葬送。
北元余部被分割成八大部落,这些新兴势力与大漠原生的鞑靼族积怨成仇,彼此攻伐不休——
若非这般无休止的内耗,后金又怎能抓住崛起的空隙,在辽东悄然壮大?
不里牙惕地区的历史更是盘根错节,像一卷被反复涂抹的羊皮卷。
这里既有古老的濡濡部后裔,他们守着祖辈的篝火,说着千年前的语言;
也有后来迁徙而来的柔然人分支,带着草原深处的风霜;
甚至混杂着部分北突厥族群,保留着游牧与冶铁的双重技艺。
直到蒙元崛起,铁蹄踏遍草原,这片土地才被纳入版图,他们也成了蒙元治下的子民。
可当忽必烈率领汉人军队征伐蒙元旧都哈喇和林,将许多鞑靼人贬为下等民后;
不里牙惕便趁机挣脱控制,重新过上了逐水草而居的小日子,仿佛从未被外界打扰。
元朝失去中原后,残部被大明一路驱赶,再次逃入不里牙惕。
可蒙元从崛起到没落的二百年间,早已没了当年的锐气,再也无力掌控这片土地,却将满腔怒火倾泻在通古斯人身上。
通古斯人过得极为憋屈,他们在原始森林里过着刀耕火种的部落生活;
虽因与北突厥人接触,学会了简单的冶炼与畜牧,正慢慢向奴隶社会进化,眼看再发展百年便能成为草原上的新势力;
却偏偏撞上了北元的铁蹄,所有的发展势头都被生生打断。
最终,一支通古斯人被迫逃向东部,凛冽的寒风与贫瘠的土地让他们难以生存,只得冒着风雪南迁,与辽东的女真人不断融合。
二百年光阴流转,他们竟演变为满族,凭借着坚韧与智谋统一女真各部,入主辽长城建立后金。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个曾被压迫的族群,居然反过来击败了北元各部,成了关外各族敬畏的共主,草原的权力天平在此刻彻底倾斜。
这像极了历史的轮回:
当年濡濡部被匈奴压迫得喘不过气,待匈奴西迁后,他们悄然崛起为柔然人。
柔然人偶然发现,有些小部落掌握着精湛的皮甲制作与冶铁技艺,便强行将他们聚集起来,专为柔然打造兵甲武器。
后来柔然被东胡人(北魏)覆灭,这些聚在一起的工匠部落早已融合成大族,趁着东胡衰落的间隙,一跃成为草原新主——
突厥人。
只因缺乏共同的信仰纽带,突厥很快被隋朝用计分裂为东西两部。
面对强盛的大唐,西突厥人干脆远走中亚——
这支以兵器工匠为主的族群,在接触到伊斯兰教后终于凝聚起力量,他们以信仰为矛,以刀剑为盾,最终占领大食主体,建立起横跨欧亚的奥斯曼突厥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