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车“轰隆隆”地碾过新铺的道床,向草原深处驶去。
远处的天际线与草原相接,看不见一座城池,却藏着八万铁骑与三十万生民。
方正化握紧腰间的佩刀,目光锐利如鹰——
盛京已平,下一场洗地,该轮到这片草原了。
而那些在草场上劳作的明人奴隶,或许还不知道,一场改变命运的炮火,正在向他们靠近。
望京城的仁王偏殿里,烛火在雕花窗棂间跳跃,将李倧的影子拉得颀长。
他攥着密使递上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却烧着狂喜的光。
“好!好啊!”
他猛地一拍案几,青瓷笔洗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铺着的明黄色绸缎上晕开小渍,
“大清铁骑不日便到,王城光复就在眼前!”
密使跪在阶下,战袍上还沾着一路风尘,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王上放心,奴亲眼见大清军队拔营,旌旗连绵十里,此去定能助我李朝重振河山!”
李倧起身踱步,龙纹朝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仿佛已看见黎明时分,大清援军踏破晨雾的景象。
此时当稳重,只要熬过区区十日,那个蛮酋就要授首,李朝再次光复,我定要恢复李朝荣光,他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与此同时,舍下府的宅邸深处,烛火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
角落里的黑影蜷缩在梁柱后,袍角沾着些许尘土,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自作孽,不可活啊……”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裹着刺骨的寒意,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青苔,仿佛在细数即将到来的报应。
范府偏厅的檀香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范文程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落在对面的李佲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讶异。
李佲垂着头,藏青色的袍子洗得有些发白,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节泛白。
“见过告密的,”
范文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却没见过这般干脆利落的。”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复杂的光,
“朝鲜李家,当真是个让人看不懂的家族。”
李佲喉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不过一个时辰,急促的甲胄碰撞声便划破了仁王府的宁静。
金兵如潮水般涌入庭院,廊下的灯笼被撞得摇摇欲坠,瓷器碎裂的脆响、家仆的惊呼与士兵的呵斥交织成一片混乱。
李倧被两名士兵押在庭院中央,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他望着满地狼藉的府第,对着领头的将领嘶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明皇帝早有诏令,令朝鲜宗亲相亲相爱,你们岂能如此放肆!”
话音未落,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着上前——
正是那名向李倧报喜的密使。
当看清押解者是李佲时,李倧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
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
“竖子……竟是你……”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可知,你这一举动,毁了李朝百年基业啊!”
李佲垂着眼,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可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压抑多年的情绪。
谁又知他心中的屈辱?
母家卑微如尘埃,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别说封赐大君,就连最普通的少君名分都未曾得到。
在李朝,他的地位甚至不如旁支的庶子,使团里的小吏都敢对他颐指气使。
若不是李朝怕大清迁怒,根本轮不到他出使大明——
他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炮灰,一旦出事,便会被推出去顶罪:
“此乃庶子私自行为,与李朝无关!”
之所以如此不堪,皆是因为他与李倧有同一个爹,而他虽庶子也是有机会染指大宝的;
那个同样的庶出的叔祖,就是这么做的,他用出毕生财富,贿赂了大明败倭总兵官,成功将自己送上李朝大位。
他的好哥哥李倧也是十几年前,推翻堂兄拿回王位,因此对他这样成年庶子忌惮胜过信任。
他不仅仅各处打压李佲,也纵容其他人轻视他。
文官们从未正眼瞧过他,连使团的伙夫都敢克扣他的口粮。
既然李朝待他如此凉薄,他又何必为这样的王朝牺牲性命?
不值得!
多尔衮坐在临时搭建的案几后,目光扫过阶下的李倧,又落在一旁的李佲身上,忽然开口:
“你可愿做这李王?”
李佲却缓缓摇头,声音平静无波:
“李朝无人尊重小臣,小臣也无意沾染李朝任何官职,只求大王许小臣做大金之臣!”
他诚恳的模样,以及眼中的泪花,令大金臣工同情心泛滥。
任谁处于这样位置,怕是不会比李佲做的更好。
李倧见状,一口气没上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青砖。
他死死瞪着李佲,眼中满是怨毒与不解:
竖子本无心为王,为何偏要如此葬送李朝的前途?
他也姓李,根在这里,他图什么?
多尔衮望着阶下叩首的李佲,恍惚间想起自家那些往事。父汗的眼神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皇兄皇太极一声令下,便赐死了他的生母阿巴亥;
一母同胞的阿济格对他的困境视而不见,同母弟多铎甚至劝他认命放弃。
那时他只能咬着牙,转身拥护皇太极的幼子福临,在权力的夹缝里步步为营,却终究落得兵败后被所有人抛弃的下场。
这份同病相怜的酸楚在心底翻涌,他沉声道:
“朕封你为大金宣抚使。”
这官职专司出使大明、通好流求邦交,还要打理与西洋人的交易事宜,看似品阶不高,实权却不小。
多尔衮望着李佲的眼神里,同情终究压过了审视——
算是对这份“反戈”的认可,更像是对另一个自己的慰藉。
李佲伏在地上,听到任命时身子微微一震,随即深深叩首:
“谢大王恩典!”
四品官职虽不算显赫,却已是他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境遇,比起在朝鲜连旁支庶子都不如的日子,已是天壤之别。
他的欣喜根本做不得假,洪承畴微不可查地对多尔衮点头,李佲的表现得到了他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