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会议事厅的门轴吱呀响,是五百年没好好上油的缘故。年轻议员小陈攥着双生终端,指腹蹭过终端边缘磨出的毛边——这是他在万域物流站当学徒时,老站长传给他的旧机子,屏幕右下角还留着他当年不小心洒的橘子汁印子。
“不是要念数字。”他清了清嗓子,把终端往桌上一放,数据流没像往常那样绷得笔直,歪歪扭扭地飘在空中,“是上周三,我在南码头送包裹,看见王阿婆攥着个纸包哭。她说孙女在万域读书,以前寄罐腌橘子要等半年,现在三天就到,橘子还带着皮上的白霜,跟刚从自家树上摘的一样。”
他顿了顿,看见反连接席上的寂长老眼皮颤了颤。那老人总穿件灰布衫,领口磨得发亮,袖口别着块老怀表,表链是五百年前的样式。“17%的增长,是王阿婆的杂货铺这个月多进的两箱星币;45%到7%的外流率,是隔壁阿明他们几个,本来都收拾好行李要扒星舰走,现在蹲在物流站当分拣工,天天跟我抢着搬包裹;200%的效率,是我上个月值夜班,看第一班跨域星舰到港,老站长摸着眼角说‘总算没白等’的样子。”
寂长老的喉结动了动,想开口,却把话又咽了回去。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那手上有块疤,是年轻时封门时被铜钉划的。小陈的终端屏幕上跳着“沉默计时”,1秒,2秒……直到17秒,寂长老才抬头,窗外的连接之树正飘着絮,落在议事厅的窗台上,像极了他小时候见过的、五百年前最后一场雪。
“我投赞成。”
星纹长老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叠叠裹着,打开来是颗皱巴巴的莲子——是他孙子阿远从万域物流学院寄来的,信里说“爷爷,这莲子种下去能长桥,能把咱们和外面连起来”。“我上周去物流站,看见阿远寄来的星舰模型,就摆在服务台,”老人声音发颤,“那模型上的漆掉了一块,是阿远小时候玩坏的,现在居然能跟着包裹一起送回来……我改投赞成。”
这话刚落,坐在他旁边的李议员突然举手:“我也改!”接着是张议员,王议员,12只手此起彼伏地举起来,投票板上的红色“反对”数字像退潮般往下缩。议长擦汗的帕子都湿透了,唱到“赞成51,反对48”时,声音都劈了。最后排的林议员猛地站起来,他爹是当年封闭派的长老,现在却红着眼喊:“我改投赞成!我儿子昨天跟我说,想考万域物流学院,我不能让他跟我一样,连外面的星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掌声轰的一下起来,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掉。计票器嘀嘀响了17分钟,直到跳出68:32的数字,寂长老才慢慢站起来。他走得慢,灰布衫的下摆扫过地面,铜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小陈正拿着星纹长老的干莲子,对着光看,年轻人们围着他们拍手,阳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得那些数据流都暖烘烘的。他走了23秒才出议事厅,门外的风带着连接之树的甜香,吹得他眼睛发涩。
新物流站的金属架子还带着焊枪的味道,老周蹲在量子加密模块前,手里拿着块布,一点点擦着模块外壳上的指纹。“这玩意儿比咱们家那口老锅还金贵,”他跟旁边的学徒说,翻着371章的安全报告,指腹划过“从未被破解”那行字,“上次万域那边有人想试破解,结果终端直接冒了烟——你看这指示灯,暖黄色的,跟你阿婆缝衣服的灯一个色,看着就踏实。”
客服台的小雅正对着双生玉佩练外域话,嘴里念叨着“您的包裹已到星线3段”,玉佩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蹭着她刚织的毛衣。“昨天有个外域大叔,口音重得要命,说要给孤星的妹妹寄药,”她跟对面的同事笑,“我对着玉佩连比带划,7秒就把地址输进去了。后来他发消息说,妹妹收到药哭了,说这是五年来第一次,哥哥寄的药没过期。”
分拣站的机器人转得正欢,老张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个橘子,时不时喂机器人一口——其实机器人不吃,但老张总说“给它也尝尝咱们孤星的甜”。“这玩意儿每小时能分173个包裹,比我年轻时快三倍,”老张摸着机器人的外壳,“以前人工分拣,忙到后半夜还出错,有次把阿妹的生日蛋糕错发去外域,小姑娘哭了半宿。现在好了,零差错,你看这包裹摆得多齐整。”
投降那天,连接之树下的草还带着露水。17个反连接的人排着队走过来,脚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寂长老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个连接之树的果实,果实上的投影正放着阿远在万域学院的样子——阿远穿着校服,跟外域同学一起调星线,手里拿着个橘子,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对不住。”寂长老的声音有点哑,他蹲下来,手摸着地上的草,“我们怕外面的东西进来,把五百年的日子搅乱了。可上个月我去物流站,看见个外域小孩,抱着咱们孤星的橘子哭,说他妈妈以前总给他买,封路后就再也没吃过……”他从怀里摸出块木牌,上面刻着“守孤”两个字,是他年轻时亲手刻的,“我错了,守着封闭,才是把自己关在坟里。”
卖糖的王婶走过来,递给他块橘子味的糖:“别说这话,谁还没个认死理的时候。”启明跑过去,一把抱住寂长老,他的衣服上还沾着星舰燃料的味道,怀里揣着刚送完的包裹单。“欢迎回来,长老。”启明拍着他的背,跟拍自己那固执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接受外域儿媳的爷爷一样,“以后咱们一起送包裹,把孤星的橘子,都送到万域去。”
173个人围过来,有以前跟反连接的人吵过架的,有等着跨域包裹的,此刻都互相抱着哭。启明看见寂长老把那块“守孤”木牌埋进土里,又从兜里掏出颗新鲜莲子,放在木牌上。“以后啊,就守着连接过日子。”他说这话时,手在抖,像第一次抱刚出生的孙子那样。
万域联合物流学院的铃声,是用连接之树的木头做的,敲起来脆生生的。第一批373个学员里,有阿远,有小雅,还有反连接成员的孩子。他们的教材是用双生玉佩翻译的,《规则融合术》第一页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外星人,阿远在旁边画了个小橘子,写着“孤星特产”。阿远上课总坐第一排,笔记本上除了笔记,还画满了连接之树,树上结着各种形状的果实,像万域各个文明的样子。
莲子栽种那天,启明调了班,抱着星兽幼崽“初心”挤在人群里。“初心”毛茸茸的,尾巴总扫他的手背,上面沾着刚从泥里蹭的土。直播屏幕上,双域枢纽的人把莲子埋进土里,23亿人次的弹幕像潮水——“这莲子能长到我们星球吗?”“以后寄包裹会不会更快?”“孤星的橘子真的很甜吗?”
启明正笑着看弹幕,终端突然跳出来个预告:“万域生态挑战:连接之树过快生长威胁星线。”他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初心”,小家伙正用尾巴指着连接之树,树的枝叶已经快碰到星线管道了,嫩绿的芽尖蹭着管道上的红漆,像个调皮的孩子在碰大人的戒尺。
傍晚,他和阿川在连接之树下种了颗莲子。“初心”蹲在旁边,用尾巴扫土,把自己弄得一身泥。星线在头顶闪着光,17hz的共振声很轻,像谁在哼五百年前的老调子。启明摸了摸刚种下去的莲子,土是温的,他想起寂长老埋木牌时的样子,想起小雅说的“妹妹收到药哭了”,想起小陈在议事厅里哽咽的声音。
风又吹来了连接之树的絮,落在启明手背上。他抬头看,树的根须正悄悄缠着星线的支架,缠得很紧,像怕被风吹走似的。“初心”突然叫了一声,用尾巴蹭他的手心,尾巴尖的泥蹭在他手背上,有点痒。
启明攥了攥阿川的手,阿川的手是暖的。“没事,”阿川说,“以前能把封了五百年的门打开,现在也能护住这棵树。”启明点点头,低头看脚下的莲子——土下面,莲子该发芽了吧?就像五百年前,祖先第一次在孤星种树那样,带着点忐忑,又满是希望。
只是他不知道,“初心”尾巴上的泥里,是不是藏着救星线的法子?万域的朋友会不会来帮忙?那些刚放下封闭念头的人,会不会又关上心门?风还在吹,连接之树的絮飘得更远了,启明摸了摸“初心”的头,心里盼着下一卷里,这棵树能好好的,让王阿婆的橘子能一直新鲜着送到万域,让阿远他们能在学院里,继续画满树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