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何其从容,何其潇洒。
拨弄算盘的时总管,熠熠生辉,英俊极了!
裴青禾笑吟吟地看时砚。
时砚也在看裴青禾。
一旁的赵海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悄步远去,顺便将马厩里的闲杂人等都带走了。
时砚的手摸了过来,裴青禾轻笑一声,握住时砚的手。裴青禾常年习武,掌心有厚实的茧。时砚的手只拨算盘,倒是光滑得多。
两人肩并肩,十指交缠,头靠在一处。
裴青禾将北平郡里发生的诸事道来:“……你当日给我整理的大户名册,颇有用处。我借着刺客一事,杀了几个大户,抄没了大批钱粮。接下来一切就顺当多了。”
时砚低声道:“于氏敢和辽西军勾连,行刺杀的勾当。只杀他一个,实在便宜于家了。”
裴青禾道:“杀几个也就够了。裴家军是去接手北平郡,不宜大肆杀人。”
“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时砚叹道:“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了。”
自从他来裴家村,几乎日日都和她待在一处,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裴青禾轻笑一声:“我也想你。不过,裴家村现在离不得你。”
“裴家村是大本营,也是裴家军的根基所在,村里上万人每日要吃喝。每个月要采买大批各式物资,还要拨发军饷。桩桩件件,都得你操心打点。”
“我走了,还有二嫂留守。你却是万万走不得。”
时砚低声笑了起来:“将军这般哄我,可见我确实重要。”
四目对视纠缠,心中如沸腾的湖水。
裴青禾脸庞微红,时砚脸孔更红,声音有些沙哑:“别这样看我了。万一我今晚偷偷溜进将军屋里,将军要怎么办?”
裴青禾扑哧一声笑了:“裴燕一拳就将你打出去了,还能怎么办。”
这等时候,提起煞风景的裴燕,时砚心里的旖旎顿时飞走大半:“她白日跟着你也就罢了,晚上也和你同住。我倒要看看,等日后杨淮进门了,她……”
“你们在说什么?”
裴燕粗噶的大嗓门响起。
裴青禾迅速松手,时砚心里幽怨哀叹,不情愿地离开几步。果然,下一刻,裴燕就挤了过来,正大光明地将他挤到一旁。
“青禾堂姐,我到处找你。”
裴青禾笑道:“我来马厩看看战马,让时总管算一算养马的花费。你来了正好,去将方大头和展东家叫来。”
裴燕哦一声,转身就走。
时砚无奈地笑了笑,再次靠近。闲话几句,方大头和展东家便来了。
睡了一天一夜,都缓过了一口气。裴青禾先对展飞笑道:“这一趟买回了八百多匹好马,展东家为裴家军立了大功。”
展飞曾经的倨傲都被残酷的现实磨平,谦卑地应道:“将军收容了展家,支持展家东山再起,我展飞为将军出生入死是分内之事。”
然后,便说起了这一年里的大小诸事。
两支买马队,一出关便分道而行。草原辽阔广袤,牧民们逐水草而居,行踪不定。更有来去如风的马贼。
走了没几日,就遇到了一伙凶悍的马贼。若不是方大头这一营精兵随行,展家的买马队当时就要折戟。
“那一战,确实凶险。”方大头忍不住插嘴:“马贼人数倒是不多,也就一百多人。不过,他们马术精湛,来去如风。打不过我们就跑。尾随我们半个多月,最后还是展东家用计,引马贼进了埋伏,才杀了那一伙马贼。”
“我们折损了不少人手,尸首带不走,只能就地埋了。”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习惯了生死的方大头,唏嘘一句,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格外小心,见到大部落绕着道走,专去寻几十人上百人的小部落。”
展飞接了话茬:“茶叶和棉布在草原里都是极受欢迎的。一块茶饼,就能换一匹马。一尺粗棉布,也能换一匹马。”
“我们带去的茶叶棉布,全都换成了马。回来的时候,一路格外小心。运道还算不错,没再遇到马贼。”
“倒是遇到了一个几百人的大部落。这个部落的首领和展家打过交道,还算友善,听闻我们有茶叶有布,特意和我们商定了明年换马的日子。”
这就是展家的优势了。
展家的私盐队,曾暗中出关数次,会匈奴语,熟悉关外地形。延着走过的商路,避开了诸多大部落。还有许多打过交道做过买卖的老顾客。别人买了马也未必能出得了草原,展家不但能买到马,还将战马都带出了草原。
裴青禾目光熠熠,笑着说道:“你先带着人好好歇着,等过了年再出发。”
又转头对时砚道:“你按着市价,算一算这八百多匹战马值多少银子,照着七成的利润给展东家。”
这都是事前就商定好的。
时砚点头应下:“我回去就算,最多三日,就将银子送到展东家手上。”
展飞没有推辞,拱手谢过将军。
去关外买马,是提着脑袋的生意。这一路死了很多人,展家的子侄后辈折了七个,他的儿子也死了一个。另外一路,现在还没音信消息,还不知有多少人活着回来。
裴青禾又对方大头道:“这一路死了不少人,你都记在名册上了吗?”
方大头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每一营头目手中都有这样一本册子,上面有一营所有人的名字。战死的名字都被用炭笔划去。
裴青禾拿过册子,翻看一回。这些兵,都是她亲自招纳练出来的。熟悉的名字,一个一个被划上炭笔印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如流星一般悄然陨落。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裴青禾无声叹息,将册子合了起来:“所有战死之人,都有抚恤银子,有家人的,就给他们的家人。”
“你这一营,就剩四十八人,趁着这段时日,补齐一百人。明年春日,还有你带着一营人随展东家去买马。”
方大头很清楚战马对一支军队的重要,郑重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