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刚过，惊鸿阁的守脉树林就泛起了一层新绿。星火树最粗壮的那根枝桠上，去年冬天留下的冰痕已褪去大半，露出底下浅褐色的年轮，像圈刻在木头上的涟漪。林晚棠站在树下，看着萧逸尘用特制的铜尺测量年轮的宽度，尺身上的刻度精准到分毫，映着晨光泛出淡淡的金芒。
“最外圈的年轮宽了半分。”萧逸尘在羊皮纸上记下数据，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树间的鸟鸣融在一起，“说明去年地脉灵力的流动比往年更匀，七大门派的灵力通过根须交织时，像给树脉加了层润油。”
林念举着个木匣子跑来，匣子里装着她收集的“年轮拓片”。从星火树栽下那年的第一圈细痕，到去年刚形成的宽纹，二十多张拓片在阳光下排开，像串凝固的时光。“阿石哥哥说，漠北的‘忆北’树也能拓出这样的纹，”小丫头指着其中一张泛着沙黄的拓片，“只是他们的年轮里混着沙粒，拓出来像撒了把星星。”
谢云舟正将七大门派送来的“年轮信物”挂在枝桠上。蓬莱的渔民削了块鲸骨，刻上年轮的形状，骨头上还留着潮汐冲刷的痕迹；巫族的绣娘织了块丝帕，用金线绣出流动的年轮，帕角缀着共生蛊蜕的壳；佛窟的小沙弥带来串菩提子，每颗珠子上都用细刀刻着圈浅纹，“师父说这叫‘佛心年轮’，转一圈就像树长一岁。”
传讯木鸢群落在树梢，鸟喙里衔着的竹管上，都贴着小小的年轮贴纸。这是萧逸尘新制的“纪年鸢”，能根据飞行路线记录不同地脉的年轮特征。“刚从西域回来，”他解下一只木鸢的竹管，倒出卷羊皮纸，“阿悔他们在焚林旧址发现了棵百年老守脉树，树心的年轮里嵌着块归元教的旧令牌，锈迹都长进木纹里了。”
林晚棠展开羊皮纸，拓片上的年轮清晰可见，令牌的轮廓像块深色的胎记，周围的木纹却绕着它长出了匀称的弧线。她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场大火，浓烟中倒下的守脉树曾让她心碎，而如今，新生的年轮正温柔地包裹着过往的伤痕，像江湖在用自己的方式，与历史和解。
江湖街的“年轮市集”上，张婶的摊子前摆着新蒸的“年轮糕”。米糕蒸得层层分明，每层都抹着不同的馅料，从最底层的青果泥，到最顶层的沙棘酱，像把二十年的滋味叠在了一起。“这是按林阁主您的岁数蒸的，”张婶用竹刀切下一块，“您守脉多少年，这糕就有多少层，每层都得让孩子们尝尝，才知道如今的日子来得多不易。”
卖糖画的老人支起了“年轮糖”的架子。他熔了七色糖，在青石板上绕出螺旋状的糖圈，最中心嵌着颗青果核，外圈刻着各派的印记。“孩子们得从中心往外舔，”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排队的孩童，“先尝到核的涩，再尝到圈的甜，就像咱们守地脉，先苦后甜，一圈圈都是念想。”
镜灵学堂的孩子们在做“年轮手账”。他们用守脉树的树皮做封面，每一页都贴着自己的“成长印记”：换牙时的乳牙包在地脉石粉里，第一次成功测脉的记录拓在地脉图上，连摔破膝盖时沾了血的布条，都小心翼翼地压平了夹在里面。“先生说这叫‘人生年轮’，”一个男孩举着自己的手账，封面上画着棵小树，树顶标着“我要长到星火树那么高”，“等我们老了，就把它埋在树底下，让地脉也看看我们的故事。”
三日后，七大门派的“年轮祭”在共生台举行。石案上摆着各派的“纪年信物”：青阳门的剑穗上系着二十年前的剑穗残片，蓬莱的海螺里藏着不同年份的潮汐声，归元教后代送来的铜环上，刻着从“赎罪”到“守护”的字样变迁。
“该种‘纪念树’了。”林晚棠捧着颗裹着七地泥土的青果核，核上用朱砂画着二十圈年轮，“把它埋在星火树旁边，让两棵树的根须缠在一起，以后每年添一圈年轮，就像江湖在记日记。”
阿石带着漠北的孩子们挖坑，坑底铺着从各派收集的“岁月土”——江南的腐叶土带着十年前的梅雨香，漠北的风沙土混着牧民老羊皮袄的绒毛，西域的盐碱土裹着阿悔父亲临终前种下的第一棵苗的根须。“孩子们说这土能让树记得所有事，”阿石的手掌在坑底按出个浅窝，“就像奶奶您总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模样。”
林念把青果核放进窝里，七大门派的孩子们依次往坑里撒了把自己门派的土。萧逸尘在坑边埋了个“声纹罐”，能录下每年的脉息钟声，“等树长到三丈高，就把罐挖出来，让后来的孩子听听，咱们当年是怎么给地脉唱歌的。”
暮色降临时，纪念树的树苗已稳稳立在土里。孩子们围着树苗唱歌，歌词是从各派的老人口中收集的守脉谣，从最古老的“地脉动，鬼神惊”，到新编的“双树亲，根连根”，调子在风中慢慢融成一片。林晚棠站在树影里，看着谢云舟给树苗系上写满名字的红绸，看着林溯用测脉仪记录下第一圈年轮的灵力波动，看着萧逸尘放飞载着年轮拓片的传讯木鸢，突然觉得《千面惊鸿录》最动人的注脚，就在这一圈圈的年轮里——
它不记刀光剑影，只记春种秋收；不记恩怨情仇，只记根须相拥；不记谁是英雄，只记无数双手，曾在岁月里接力，把守护的年轮，一圈圈画得更圆、更厚。
惊鸿剑的剑穗在晚风中轻摇，银河纹路与纪年树的影子交叠，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晚棠的指尖抚过星火树的树干，触到那些深浅不一的年轮，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让自己的故事，成为后来者年轮里的一抹底色；让自己走过的路，变成新苗扎根的泥土；让自己守护的岁月，在树的心跳里，永远回响。
夜风带来远处的脉息钟声，混着两棵树生长的细微声响，像江湖在低声絮语。林晚棠望着星空下的树影，知道它们会继续生长，年轮会继续叠加，而那些藏在木纹里的故事，会告诉每个春天：江湖的生命力，从不在某个人的传奇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中，在一圈又一圈的年轮里，在永远向着未来生长的希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