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日日去向婆婆问安,她身边一向也都是可靠的人,如何会中了毒呢?”
晏宁大大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时嘉,终于看见他面上浓浓的落寞伤怀,突地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会吧?
“那,那几日夜里,公,公爹他——”晏宁结结巴巴地说,而后,她看见,时嘉的眸色又更加幽深了几分。
晏宁的心也随着他眼底的幽暗一点点沉了下去。
该死的,这都叫什么事儿?
晏宁不再说话,上前一把拽住时嘉,大踏步往梧桐院而行。
走了几步,她只觉胸中憋闷至极,喉间鼓鼓囊囊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一般,越走越快。
“阿宁,阿宁——”时嘉轻声唤她,她没有回应,时嘉倏然停步,莽着劲儿往前冲的晏宁陡然向前一栽,又被一股大力扯向后头,转身一头撞进了时嘉的怀里。
跟着两人的常姑姑和兰心等人远远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是隐形人。
夜色中传来晏宁压抑的哭声,那是一种兰心从来没有听过的,从晏宁的身体中发出的怪异的声音。
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暗夜中挣扎的嘶鸣,又像是短促的,仿佛泄尽了心力一般的嘤咛。
晏宁将手环住时嘉的腰身,接着,便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突然就没了,留下一个脆弱又顽强的小生命。
母亲做出接姐姐回家的决定,仿佛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以至于回家没有办法面对祖母垂垂老矣的审视。
晏宁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让母亲刮目相看,可是她却忘了,她也才只做了几个月的大人而已。
面对着时嘉所说的恭亲王的事情,晏宁承认是自己无理取闹了,所以当她知道,婆婆的身体竟是因为公爹下的毒,而时嘉却早就知道,只是瞒着自己罢了。
他的心里,一定比自己承受着更多的苦楚。
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自己,哄着自己,晏宁直觉得自己的心此刻已经被一种叫作“愧疚”的潮水淹没,令她实难顺畅呼吸。
直哭到天昏地暗,仿佛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星月旋转,再睁眼,晏宁已是躺在自己卧室又宽又软的大床上,头顶上是前些日子才换的秋香色绣花草帐幔,外头则是摇曳的烛光。
她下意识将手往身旁一摸,床榻空空,身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晏宁惊坐而起,一把拉开了帐幔,烛火摇晃得更厉害了。
听到里面的动静,兰心骤然掀了帘子进来,看见晏宁面上的惊惧神色,心中一颤,连忙上前。
“少夫人,世子爷将才被江南叫了出去,只说有要紧事,却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世子爷留下话来,若是少夫人要回娘家帮忙,便自管去,只等他忙完了事情,立时就过去寻少夫人。”
兰心握住晏宁扒着床沿,指节处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语速极快地转述了时嘉临走时交待的话。
果然,晏宁听完之后,怔怔一时,轻轻颔首,“我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才过了卯时,少夫人再眯一会儿吧,过半个时辰,奴婢再唤醒少夫人。”兰心心疼地看着晏宁已经有些消肿的脸。
昨夜她哭了几声,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晕了过去,时嘉抱着她回来,叫人备下热水,帮她洗澡,更衣,不许她们靠近。
及至早间他要出门,才简短交待了兰心几句,只说晏宁昨日心力耗费太过,不叫人吵醒她。
兰心迟疑地问,今日还要过晏府那边去,时嘉沉了脸色,“岳父岳母那时,我自会使人去打招呼。”
只没想到,晏宁竟这般早就醒了。
晏宁摇了摇头,挣扎着要起身,兰心忙上前扶了,扭头唤人倒来热水给少夫人洗脸。
梧桐院叮叮咣咣地热闹了起来。
当院中的梧桐树上洒下第一缕天光,晏宁已经穿戴齐备,坐上了驶往晏府的马车。
她留了菊香在家,要她留意棠梨院的动静,若是靖国公回来,立时找了她哥哥回去晏家寻她。
菊香的嫂子往来于二门与内宅上,一向在府里主子眼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和一众下人打得火热。
当日晏宁整顿府上的刁钻下人,谁与谁家联络有亲,谁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期间菊香的嫂子竺香可是没少出力。
自己带来的这几个陪嫁丫鬟,都是极好的。
晏宁有些失神地想着。
马车行走在寂静的青石路上,转了一个弯之后,来到坊市街上,仿佛是水星子滴到了油锅里,忽然嘁嘁喳喳的吵嚷声便从被清晨的风吹拂起车帘子的一角里头伴着晨光毫不客气地扑了进来。
坐在马车里的晏宁被这晨光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被早起的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包围了去。
街市里,有卖炸果子的,也有卖肉包子的,还有卖豆花儿油饼的,晏宁忽然开口道:“兰心,我饿了。”
兰心压抑着嘴角欣喜的笑意,连连点头,“少夫人想吃什么,兰心这就去买了来。”
鲜香酥软的炸果子入了肚中,晏宁将车帘子撩开,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看着眼前的烟火人间。
是的,烟火人间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不过是年纪太小,经历得太少,所以面对家里这么个烂摊子,勉力维持已是难得。
回去又听说时府上那般大事,被时夫人枯槁的形容震惊了心神,是以魂魄一时难以归位。
是时嘉的怀抱护住了她,是这人间浓郁的烟火气拉回了她,她慢慢咀嚼,慢慢吞咽入腹。
人生在世,吃饱,穿暖,才有精力去面对那些数不清的纷扰,谁又不是努力地活着呢?
晏府外,早就搭起了长棚,有亲友故旧前来吊唁,只门前围聚了许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晏宁喝住了想要自角门进去内宅的马车,轻身跳了下来,拨开人群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