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也不似方才那样紧绷着,抿着唇想了半日,才道:
“我留着李嬷嬷,也不过是作个伴当。当年的旧人都打发了去,只她一个舍不得走,说没个去处,留在身边儿还能说说话。如今阿宁说她苛待巧姐儿,说实话,我是不信的。
李嬷嬷素来虽有些拿大,却也不是那起子轻狂人,反而日日里劝我,斯人已逝,要想开着些。如今纵然有什么不是,也不该一棍子打死。依我的意思,还留她在我身边儿服侍着,只叫她少在府里闲逛,免得又惹了阿宁不快。弟妹若也觉得好,就这样定下罢了。”
晏宁站在一旁翻了白眼,将头撇向一旁。
看来秦夫人是铁了心要护着李嬷嬷,话里话外的,倒指责自己以势压人,叫她实在不愤。
时夫人此时却不管她话里意思是什么,只顺着她道:“大嫂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办。”
事既说完,秦夫人不顾时夫人挽留,执意要带了李嬷嬷走,只才出了厅堂便愣住。
时巧娘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咬着下唇,蹙着眉头看着自正房里出来的母亲,时娴娘侧着身子抱着她的胳膊,几乎要将头埋进她的肩膀里头去。
秦夫人面色一白,知道她必是已经听到了她在里头说的那些话。
“巧娘,我——”她开口欲言,时巧娘一甩胳膊,转身大步跑下了台阶,捂着脸往院外奔去。
时娴娘焦急地看了看秦夫人和跟在后头才出来的时夫人还有晏宁,回身叫着时巧娘的名字追了去。
秦夫人身子晃了晃,一旁的时夫人忙伸手扶住了她,她一言不发,抬头轻轻将时夫人的手拂开,扶了自己的丫鬟慢步下了台阶,昂首挺胸,板直地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李嬷嬷也不敢再说一句,早被眼泪抹花了的脸也顾不得擦,跟在秦夫人后边儿便溜了。
“母亲,阿宁又惹祸了,还请母亲责罚。”回到屋内,晏宁不待时夫人冷了脸,便乖乖低头认错。
时夫人回身看着貌似乖巧的她,站在当地半响,才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你惩戒下人,固然无错,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难登大雅之堂。咱们堂堂国公府的少夫人,站在那里同着奴仆没完没了的,像个什么样子!”
“母亲教训得对,阿宁记住了。”晏宁连忙回道。
只是时夫人看着她那样子,若是再来上一回,她还敢。
不由头疼,低头抚额。
晏宁忙躬身上前,转到椅后与她揉肩敲背,“这回多亏了母亲帮我,要不然,大伯母那里,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哩!母亲,咱们要不要使了跑得快的小丫鬟去瞧一瞧大妹妹跑到了哪里去,别再叫她跑出了府,外头可危险着呢。”
“你当这府里也跟外头那等不讲究的人家儿一样?”时夫人忍不住了,扭头斥道。
晏宁嘿嘿干笑了两声,想起来自己去年生气跑出晏府的事,也不知道时嘉有没有告诉时夫人知道,连忙转了话题。
“母亲,大伯母为什么对李嬷嬷这么好,情愿委屈了大妹妹,也要护着那个刁钻又坏的李嬷嬷?”
时夫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她哪里是对李嬷嬷好,不过是为着与我添些堵罢了。”
晏宁歪了头疑惑不解,平日里看着她们妯娌间不是处得挺好的吗?为何秦夫人却要给时夫人添堵,难道有什么自己尚且不知道的事情?
在她坚持不懈的打听下,被她缠得烦了的时夫人才大略同她说了几句,随后便借口头疼要歇着,把她赶了出去。
原来当年前靖国公时志循和长子时墫接连殁了去,秦夫人深受打击,而当时尚且还活着的老太君生怕皇帝因此将时家的爵位收了去,逼着她同自己一起上疏,要将爵位叫次子时志徯袭了去。
秦夫人只顾着悲痛,又有秦家人想叫她过继了继子袭爵,以免爵位旁落。
两家人各自为着自己的利益打算,竟在灵堂上闹了起来,秦夫人气极攻心,当场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老太君的札子都已经躺在了皇帝的案头。
过不得多少时日,皇帝的圣旨便送到了时家,着时志徯袭了靖国公的爵位,又恩准加一代袭爵。
秦家人大怒,为此,秦夫人的母亲还特意登门了一回,将秦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将她当场气得吐了血,差一点儿,时巧娘便成了孤女。
秦夫人之后再不肯回娘家省亲,且与时夫人也不亲近,只带着时巧娘搬到了疏梅院,安静过活。
后来,长袖善舞的晏夫人搭上了时夫人这条线,为着傍上时家的势力好做生意,情愿将生意让出几门干股。
时夫人瞧不上这点子出息,但是对于寡妇失业的秦夫人来说,却是极好的机会,便借此修复同秦夫人的关系。
因着时巧娘一日日的大了,不好总是关在府里不出门,而她寡居的身份又不便带着她四下里跑,秦夫人就接受了时夫人的示好。
只是有时暗戳戳地对上,秦夫人总还带着些情绪,对时夫人这一房多有怨怼。
时夫人体谅她,也顾着自己的体面,从来小心避开会惹恼她的事,哪怕自己多低头吃亏,也不想惹了她不快。
哪晓得今日因着晏宁这个棒槌直直地同秦夫人对了上去,时夫人的头疼得吃多少补药也补不回来。
回去的路上,晏宁想了一路时夫人对自己说的话。
总是嫌弃她的人,总每每在她捅了篓子之后替她挡了怪责,还教她做人的道理。
虽然她从常姑姑那里已经学得不少,可时夫人教她的,却是如何做一个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自更高处去处理事情,这是与常姑姑不同的角度。
一念及此,晏宁不由的吐了吐舌头。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便是学了再多的道理,遇到了事情,还是头脑一热便忍不住莽撞地冲了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后边儿再说。
这是她天生的禀性,哪里是那样轻易能改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