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可是那东西成了?!”
朱启明从玉辂一跃而下,动作矫健的完全不像是深宫帝王,直把秦良玉母子看了个瞠目结舌。
钟吉祥激动抱拳,声音洪亮:“回陛下!正是!夫人与毕先生正在靶场,调试新完成的‘六管轮回铳’连射机枪!方才乃是首次全装弹链试射!”
“好!好!好!”
朱启明连道三声好,他扫了一眼仍紧绷着护卫姿态的马祥麟与白杆兵,摆手笑道:
“收起兵刃,不必惊慌。此乃朕的南山营在试验新得的神兵利器,非是敌袭。”
说罢,他直接对钟吉祥道:“给朕牵匹马来!秦老将军,”
他转向秦良玉,目光炽热,恨不得立刻把这份喜悦分享出去,
“可有兴致随朕直趋靶场,亲眼一睹这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火器之威?”
秦良玉心中震撼未消,见天子欣然相邀,她不由强压心头惊疑,在马上抱拳:
“陛下有命,老身敢不从命?亦愿开眼界。”她示意马祥麟等人收刀戒备,但保持警觉。
很快,两匹骏马牵来。
朱启明翻身上马,动作熟练,对钟吉祥道:
“前头带路!仪仗缓行后续,不必跟得太紧。”说罢,一夹马腹,竟弃了天子全副卤簿,只带着秦良玉母子及少数贴身侍卫,跟着钟吉祥,朝着那仍隐隐有硝烟味飘来的方向,策马疾驰而去!
马蹄踏在坚硬平整的营区道路上,两侧景象飞速掠过。
秦良玉纵然疑虑未消,也不得不惊叹于这南山营内部的规整与奇异。
那些不用牛马的“铁牛”、自动升降搬运重物的“铁臂”、高杆上延伸的黑色“绳索”、以及远处传来规律轰鸣的砖楼,无一不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与她所熟悉的那个大明截然不同的气息。
马祥麟显然也受到了冲击,他低声道:“母亲,这些……皆是何物?”
秦良玉缓缓摇头,沉声道:“天工造化,非我等所能臆测。噤声,多看,少言。”
她心潮翻涌,之前对南山营的种种听闻与想象,在此刻亲眼目睹的“奇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很快,一片极为开阔、被高高土墙围起的场地出现在眼前。
大门敞开,持铳肃立的南山营士兵臂缚赤巾,目光锐利,见到皇帝与钟吉祥,立刻行礼让开。
策马直入靶场,眼前豁然开朗。
场边已围了不下百人,大多是身着灰色工服或南山营军服的人员,个个目光如炬,屏息凝神。
人群中央,一架被牢牢固定在厚重铸铁平台上的奇异武器,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幽光。
秦良玉勒住马,目光瞬间被那怪物攫住。
六根乌黑修长的枪管,呈环形紧密排列,中心是复杂精密的黄铜与钢铁机匣,后方连接着巨大的手摇曲柄和一个硕大的、已经装填完毕的弹箱。
整体造型狰狞而充满工业暴力之美,与她所知的任何火炮火铳都迥然不同,简直是一头沉睡的钢铁凶兽。
而站在凶兽旁的两人,正是此番“惊雷”的源头。
一位是皓首银丝,却精神抖擞的老者,正拿着一支细长的硬笔和本子,紧张地记录着什么——
正是大明火器专家毕懋康。
另一位,则让秦良玉凤眸微睐,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讶异与好奇
在这阳刚气盛的兵营里,简直就是一抹亮色!
她半跪在狰狞的钢铁枪架旁,深灰色军服被汗水浸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布料绷在起伏的曲线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沾着油污,线条却意外地流畅。
几缕黑发从松垮的木筷发髻中滑落,黏在汗湿的颈侧,随着她拧动扳手的动作轻轻晃动。
领口最上方的扣子松开了,随着俯身动作,隐约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
脸上蹭着黑色油渍,却愈发衬得皮肤如玉,嘴唇紧抿时透着专注的嫣红。
阳光斜照下来,她睫毛上沾着的汗珠忽然坠下,划过沾着油污却依然清丽的脸庞,在枪管冷硬的金属光泽映衬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既野性,又生动
这必然是传说中的护圣夫人——王翠娥无疑了!
谁敢想象,这娇滴滴的女娃,竟是那位传说中与陛下并肩冲阵、两破皇太极中军、生擒数名虏酋的奇女子!
她就那样站在一堆钢铁零件和硝烟之间,自然、专注、鲜活,全身散发着一股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勃勃生气!
“娥姐!毕卿!”
朱启明乐呵呵地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方才那动静,朕在外面都听得真切!如何?”
王翠娥闻声抬头,看到朱启明,眸光微闪:
“陛下!你来得正好!”
她放下扳手,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完全无视了那些繁琐礼仪,
“刚试了一轮五十发长点射,供弹顺畅多了!就是这冷却水管还得加粗,打了不到一半,水就滚开了!”
她的官话带着明显的广府口音,语速很快,清脆利落。
毕懋康也连忙上前行礼:
“老臣叩见陛下。托陛下洪福,图纸详解,此‘加特林转轮机枪’样机已基本达到设计预期,射速、可靠性均有保障。只是冷却与持续射击寿命,尚需改进。”
朱启明摆摆手示意毕懋康起身,目光灼灼地绕着那架加特林转了一圈,如同欣赏绝世珍宝,连连点头:
“好!好!短短半年有余,能造出此等样机,毕卿与诸位工匠,功莫大焉!娥姐也辛苦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肃立的秦良玉,笑道,
“秦老将军,快来!朕为你引见。这便是朕的护圣夫人,王翠娥。娥姐,这位便是朕与你提过多次的,石柱宣慰使、忠贞侯秦良玉秦老将军,我大明的西南柱石!”
王翠娥闻言,凤目流转,目光径直落在秦良玉身上。
她秀眉轻挑,目光灼热地打量起眼前的风霜满面,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来。
“哎呀!”
王翠娥展颜一笑,那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靶场的硝烟。
她随手将扳手往地上一搁,几步就迎了上来,郑重拱手道:
“原来是秦老将军!久仰久仰!”
她嘴角微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里透着由衷的欣喜:
“浑河那一仗,白杆枪阵硬撼建虏铁骑,我在南边听说了都拍案叫绝!早就想问问老将军,那仗是怎么指挥的?如何在绝境里让弟兄们死战不退的?”
她边说边拱手,姿态爽利,毫无寻常女子见礼时的扭捏。
灰色军服随着动作微微起伏,额前那缕汗湿的发丝轻轻晃动。
秦良玉微微一愣。
她原以为会听到客套的寒暄,或是恭敬的称颂,却没料到这位护圣夫人开口便是如此的直白爽朗。
这种纯粹武将式的对话,让她心头一松。
“夫人过誉了。”
秦良玉郑重还礼,沉声道:
“老身亦久闻夫人威名。己巳之年,夫人与陛下并辔冲阵,两破虏酋中军,生擒敌酋,扬我国威,老身佩服。”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那架加特林:
“今日未入营门,先闻雷音,方知南山营之威,实非虚传。”
“哈哈哈——”
王翠娥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
“这大铁疙瘩就是动静大,吓唬人用的。”
她说着,随手手拢了拢鬓边散发,那沾着油污的手指与乌黑的发丝形成鲜明对比:
“真要论打仗,还得是老将军这样沙场拼杀出来的实在。对了——”
她忽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朱启明,眸中闪着狡黠的光:
“陛下,秦老将军难得来,要不要让她亲眼看看这‘雷音’是怎么发出来的?正好刚才试射完,冷却液也换好了。”
朱启明看向秦良玉,笑问:“老将军意下如何?”
秦良玉肃然道:“若能再睹神器之威,老身求之不得。”
王翠娥嫣然一笑,转身时马尾辫轻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她快步走回加特林旁,俯身检查枪械,那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愈发秀媚。
“装弹链!准备二十发短点射!”
她扬声下令,声音清越。
随着她一声令下,整个靶场瞬间沸腾。
工匠们各司其职,动作迅捷。
王翠娥半跪在枪架旁,亲自检查弹链装填。
这个姿势让她腰臀的曲线在军服下尽显无遗,但她浑然未觉,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工作上。
秦良玉与马祥麟被引到安全位置。
马祥麟忍不住低声道:“母亲,这位护圣夫人……”
“专心看。”秦良玉淡淡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道身影。
王翠娥检查完毕,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走到枪架后方,握住沉重的曲柄,深吸一口气。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气质陡变。
方才的俏皮灵动尽数收敛,眉眼间只剩下冰冷的专注。
她微微屈膝,腰背绷出流畅的线条,手臂肌肉在挽起的袖口下微微隆起。
“放!”
一声清叱,她猛然摇动曲柄!
“嗤嗤嗤嗤——!!!”
金属风暴再度咆哮!
枪口喷出的火焰灼亮了她沾着油污却不减清丽的脸庞,硝烟中,她紧抿的唇线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
长发在气浪中飞扬,汗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竟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二十发子弹瞬息倾泻完毕。
枪声停歇,余音在靶场空洞地回荡。
靶场瞬间死寂。
马祥麟的脸色煞白,嘴唇微张,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握刀的手不住地颤抖——那是身体最诚实的反应。
方才那短短数息间,他亲眼看见那钢铁凶兽喷吐的火舌如何将厚实的木靶撕成碎片,如何将夯土矮墙啃噬得千疮百孔。
这不是人力,这是天罚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却见秦良玉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如松,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正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这位历经大小百余战的老将,此刻竟是连呼吸都忘了调整。
秦良玉的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
她不是没见过火器。
辽东的红夷大炮轰鸣时,地动山摇;边军的火铳齐射,硝烟蔽日。
但那些都是……有间隙的,有节奏的,人能理解的。
可刚才那是什么?
那是连绵不绝的金属风暴!
是永不停歇的死亡嘶吼!
她甚至能想象出,若在战场上,这样一具凶器架在要冲,任你千军万马冲锋,都只会变成一团团血雾碎肉——根本冲不到跟前!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她四十年来对战争、对攻守、对“勇武”的一切认知。
“秦老将军,您看这‘雷音’如何?”
王翠娥清悦的声音让秦良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王翠娥。
目光在那张沾着油污却,却笑靥如花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那具此刻沉默着、却仿佛还在散发着无形威慑的钢铁凶兽上。
“……惊天动地!”
她摇头苦笑,声音干涩,一字一句道,
“非人力可挡!”
一旁的马祥麟也回过神来,他哑着嗓子,脱口而出:“这……这等利器,若用于战阵,谁人能敌?!”
话一出口,他才觉失言,连忙收声,但眼中那抹惊悸与茫然却无处藏匿。
王翠娥将母子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笑容未减:
“马将军说得是,也说得不全对。”
她走近两步,指了指加特林,
“这东西厉害是厉害,可也笨重得很,离了这铁架,挪动都难。真到了西南那山连山、岭套岭的地方,它还不如一杆烧火棍灵便。”
她话锋一转,侃侃而谈:“打仗嘛,从来都是看菜下饭,有什么家伙用什么招。这‘雷音’是陛下的镇国重器,等闲不会轻动。倒是方才给老将军看那些步枪、轻型虎蹲炮,才是真正能在西南派上用场的。”
秦良玉深以为然。
是啊,如此神器,必是国之重宝,岂能轻易示人、随意配发?
陛下今日允她观此“雷音”,已是莫大的信任。
而那些更“寻常”的新式火器,或许才是武威营真正能期待的东西。
她再次看向王翠娥,这位护圣夫人,能执掌如此利器,能如此举重若轻地谈论兵家大事,能一眼看破他们母子心中惊涛……
果然非同凡响。
“夫人所言极是。”秦良玉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利器虽强,亦需合宜之用。西南之事,日后还需夫人多多指教。”
王翠娥嫣然一笑:“指教可不敢当,一起琢磨!老将军,咱们别在这儿吃灰了,陛下,我那儿茶水温热正合适,请?”
朱启明一直含笑看着,此刻才开口道:“好。秦老将军,请。今日这‘雷音’,算是给老将军接风洗尘的第一道礼。往后,咱们细水长流。”
一行人转身离开靶场,将那具沉默的钢铁凶兽留在身后。
秦良玉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下,那六根乌黑的枪管泛着摄人心弦的冷光。
朱启明心情大好,已顾不得身后的秦良玉等人,径直把手搭在王翠娥肩上,凑近她耳畔,低声耳语:“对了,娥姐,朕给你找了个精灵的小徒弟,一会让人带来见你!”
王翠娥秀眉微蹙:“小徒弟?人可靠不?不会是个呆子吧?有张家玉那小子机灵不?”
“哈哈哈,放心,不比家玉差,绝对是将种!”
“犟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