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灯火通明!
一阵刻意放轻却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礼部尚书温体仁弓着身子,匍匐而入,那姿态,全无一部堂官威仪,活脱脱一个伺候了老太爷一辈子的老管家。
他拂尘早已收起,未至御前,便毫不犹豫地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拜倒,额头轻轻触地,一举一动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臣温体仁,恭请陛下圣安!陛下夤夜仍在为国事操劳,实乃万民之福,臣……臣感佩万分!”
朱启明缓缓转过身,看着他这番做派,心中冷笑:戏倒是做得挺足,这老油条,姿态摆得比谁都低。
“起来说话。”
“谢陛下隆恩!”
温体仁这才起身,但依旧保持着微躬的姿势,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
“不知陛下召见,有何旨意?臣必竭尽驽钝,为陛下分忧!”
朱启明淡淡道:“奉天殿上,你反应倒快。”
温体仁心中暗喜,脸上笑容却更盛,腰弯得更低:
“陛下天威所致,臣不过顺天应人,说了几句臣子本分该说的话罢了。若非陛下神文圣武,乾坤独断,臣等纵有肝胆,亦无济于事。一切皆是陛下圣明!”
哎呀呀,真会舔!
但是,舒坦是真的舒坦!
这老小子要重用,必须重用!
朱启明听着这毫无底线却又丝滑无比的奉承,那是相当受用。
这让他不得不感叹:不会拍马屁的奸臣,不是个好奸臣!
这一通马屁拍下来,是个人都觉得迷糊。
不过,领导的派头必须端起来!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挑了挑眉毛。
温体仁何许人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眼底那转瞬即逝的“受用”表情,当即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路子走对了!
朱启明没再纠缠,直接切入正题:“名分未定,天下不安。登基大典,需尽快。”
温体仁眼睛一亮,知道皇帝有了新的指示了,马上正色道:
“陛下圣明!此正乃当前第一急务!陛下重履至尊,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这登基大典,不仅要办,更要办得隆重堂皇,以彰陛下之德,以安四海之心!”
他微微抬头,偷偷瞄了眼朱启明的神色,见马屁没拍马腿上,便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脸上尽是一副"为主分忧"的急切:
“只是,按祖制,择选吉日需观测天象、推算历法,务求尽善尽美,以免冲撞……呃,以免不够圆满。然,臣深知陛下心系社稷,必不愿虚耗时日。臣斗胆请示,是否……”
朱启明一挥手,打断他:“朕给你三日。三日内,礼部与钦天监必须给朕一个最近的、上佳的吉日。仪式不可省,但程序可简,进度必须快。”
“三日?!”
温体仁心下咯噔一声,这么急?
钦天监那帮老学究怕是要跳脚……
不过,正好借此敲打一番,让他们知道如今是谁说了算。
朱启明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皱了皱眉:"怎么?很难办吗?"
难办?不存在的!
难办才好办!办成了,就是泼天的功劳!
温体仁一副"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的担当: “陛下既有明谕,便是天大的难处,臣与礼部、钦天监上下便是熬干了心血,也必在三日之内办妥!绝不敢耽搁陛下正位乾坤之大事!陛下放心,臣即刻便亲自去钦天监守着他们推算!绝不让那些酸儒墨守成规,误了陛下的大事!”
他甚至上前一小步,压低声音,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所需一应器物仪仗,臣也会即刻核对,若有丝毫短缺陈旧,便是连夜叩开内府监的大门,也必督催他们即刻赶制!务必使大典圆满辉煌,合乎陛下身份!”
啧啧啧,什么叫专业?这个就叫专业!
朱启明看着他那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演,心中吐槽,但不得不承认,用这样的人办事,有时候真比用那些迂腐的清流要顺手。
爽是有点爽,但得时刻提防着别被这老小子带沟里去!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点头:“好。此事便交由你全权督促。朕,只看结果。”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温体仁如同得到了无上恩赏,脸上焕发出光彩,再次深深一揖到底,“臣告退!即刻便去办理!”
温体仁领了旨意,却未挪动分毫,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扭捏,简直跟便秘一般。
朱启明见状,眉峰微蹙:"还有事?"
温体仁连忙欠身:"“陛下,臣斗胆,尚有一事如鲠在喉,关乎陛下圣德与后世史书之评价,不得不言。”
“讲。”朱启明有点疑惑。
“今日奉天殿中,情势急迫,陛下为稳定乾坤,令信王……归藩,乃是权宜之计,自是圣明。”
温体仁先肯定一句,话锋随即一转,“然,如今大事已定,若仍以亲王之礼待之,臣窃以为大为不妥!”
朱启明一怔:“有何不妥?他如今已非皇帝。”
“陛下明鉴!”
温体仁语气加重,
“信王殿下乃奉大行皇帝遗诏,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天下共主三载,并非篡逆之君。如今感念陛下归来,欣然逊位,其心可嘉,其德可彰。若仅复亲王位,天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岂非显得陛下刻薄寡恩,否定先帝遗志?后世史笔如刀,必书陛下……呃,必于陛下圣德有损啊!”
意思是,您老人家,打自己脸了,皇帝位是你给的,现在装死三年,回来就抢了人家帝位,就恢复个亲王爵号,不厚道啊!
皇帝有问题,做臣子的不能傻乎乎的指出来,要在皇帝没发现有问题的时候,把问题解决了,哪怕你解决不了,也得有个预案供皇帝选择嘛!
他看了一眼朱启明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马上抛出解决方案:
“臣之愚见,陛下登基之后,第一道恩旨便应为信王殿下正名!当尊为‘太上皇帝’!其礼仪、用度、宫阙,皆视同皇帝,以示陛下笃念兄弟之情,褒奖逊位之德。如此,方能将此番千古奇事,铸成一段千古佳话,使陛下仁德之名,光耀日月!”
朱启明听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花了好一会时间,才想通其中的关节:将朱由检尊为“太上皇帝”,是隔离并解除其政治威胁的最安全手段。
一个“太上皇”是神圣的、被供起来的、没有理由再去插手具体政务的!
但如果还称他为“信王”,那他理论上依然只是一个亲王,一个臣子。
一个曾经当过皇帝的亲王,其在法理上的模糊性和潜在威胁性,远大于一个被崇高名位架起来的“太上皇”。
“太上皇帝”不是一个吉祥物的头衔,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政治枷锁和金丝笼。
它用极致尊荣的方式,完成了对前朝皇帝的“政治谋杀”。
唉,在老祖宗面前玩政治,还是嫩了点。
差点就栽在细节上了!
这老小子,真是个人才!
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直接给温体仁竖了个大拇指:“温先生果然老成稳重!若非温先生提醒,朕几陷于不义!就依你所奏,此事交由你一并办理,务必要办得隆重堂皇,让天下人都看到朕的心意。”
“臣,领旨!陛下从谏如流,真乃尧舜之君!”温体仁顿时心花怒放。
他再次深深一揖,转身便要离去。
“温卿,”朱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温体仁立刻刹住脚步,躬身聆听:“臣在。”
“咳咳,此番事了,待朕正位紫宸之后,朝廷欲有一番作为,革新鼎故,这中枢政务,只怕要比以往繁重十倍。”
他微微停顿,接下来的话让温体仁心跳加速:“现有的阁臣们,孙师傅,袁先生皆年事已高,只怕难以应对接下来的千头万绪。朕观温卿精力充沛,办事也颇合朕心……"
"这内阁日后必定极为繁忙,朕总觉得,还需添一两位能深刻体会朕之改革意图、勇于任事的干才,方能不负此大有为之世。”
"嗯?你可明白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