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总督行辕。
灯火通明。
骆养性躬身站在堂下,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几分疲惫,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卢督师,八家晋商的家底,全在这儿了!”
“白银,三千三百二十万两!黄金,一百四十五万两!各地田产、铺面、盐引、矿山的地契文书,堆起来有半人高,粗略估算,折银也不下两千万两!”
“加起来,总共不下五千五百万两!这还不算那些还没来得及清点的古玩字画、珠宝玉器!”
骆养性每报一个数字,心肝就跟着颤一下。
娘的,这帮晋商,真是把大明的骨髓都快嘬干了!
他偷偷瞟了一眼端坐上首,面沉如水的卢象升。
这卢阎王,从抄家开始到现在,脸上就没第二个表情,跟个庙里的泥塑神像似的。
也不知道老子和弟兄们顺手牵羊揣进兜里的那几十万两,他看出来没有?
这可是锦衣卫办差的老规矩,鸡蛋过手轻二两,神仙路过也得孝敬几个铜板,哪有不沾的道理?
待会儿,该送多少过去才能堵住这阎王的嘴,把他拉上船呢?
卢象升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骆佥事辛苦了。如此巨额财富,皆是民脂民膏,是国之蠹虫的罪证。此番抄没,骆佥事与麾下弟兄们当记首功。”
骆养性心里一喜,刚要谦虚两句。
卢象升话锋一转:“只是,此事干系重大,朱督师离京前曾特意交代,务必滴水不漏,账目分明。”
朱督师!
那个把建奴当猪一样宰的魔鬼?
这三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进骆养性的天灵盖!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膝盖竟不由自主地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督师恕罪!末将……末将该死!”
卢象升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绕出书案,伸手去扶,一脸的“诧异”。
“骆佥事这是何意?快快请起!何罪之有啊?”
骆养性哪敢起来,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末将,末将一时糊涂,见弟兄们连日劳苦,便……便私下截留了部分金银,想着……想着孝敬督师。不!是末将财迷心窍!请督师降罪!”
“哦……”
卢象升拖长了声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手上加了把劲,硬是把骆养性搀了起来。
“原来是此事。骆佥事多虑了。”
“朱督师神机妙算,早已料到此节。”
骆养性刚站稳的腿肚子又是一阵哆嗦,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早就料到?!
这他娘的是人是鬼?!
卢象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亲切起来:“朱督师说了,锦衣卫的兄弟们办差辛苦,风里来雨里去,拿些赏钱也是人之常情。你们拿的那些,不过是暂时替陛下和朱督师保管罢了。”
骆养性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话说得,比直接抽他一百鞭子还让他难受!
“朱督师还说了,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古董。”
卢象升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这样吧,骆佥事和你手下的弟兄们,将私下拿的份子,交还七成即可。剩下的三成,就当是朱督师请弟兄们喝茶的辛苦钱了。”
骆养性猛地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锦衣卫百户、千户,也都懵了。
还有这种好事?
但紧接着,一股寒意袭上心头:
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坑?
操,真是猪油蒙了心!
“噗通!噗通!”
一群锦衣卫头子,争先恐后地又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督师开恩!朱督师开恩!”
“末将不敢!我等有罪,岂敢再领赏赐!”
“求督师收回成命!我等愿将所有截留之物全数上缴!分文不取!”
这哪是赏钱?这他妈是催命符啊!
“嗯?”
卢象升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刚刚的和风细雨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威压。
“这是看不起本督?还是不给朱督师面子?”
他声音一寒:“既然如此,那本督就将此事原原本本,连同你们拿了多少,又如何惶恐不安地要全数上交的‘忠心’,一并写在折子里,呈送陛下与朝廷诸公,让他们评评理,看看是该赏,还是该罚,如何?”
报给朝廷?!
让那些闻着味儿就扑上来的言官御史知道?!
那他们这帮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那帮酸儒的唾沫星子淹死,然后再被皇帝扒皮抽筋!
骆养性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吓得亡魂皆冒,磕头磕得像捣蒜。
“不不不!末将不敢!末将叩谢总督大人!叩谢朱督师天恩!”
“朱督师体恤下属,我等感激涕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谢朱督师赏!”
身后众人也反应过来,齐声山呼。
卢象升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
“如此甚好。去吧,将账目理清,明日一早,押解人犯、赃款,启程回京。”
“是!是!末将遵命!”
骆养性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腿肚子还在打转。
行辕内恢复了安静。
卢象升缓步走回书房,关上房门。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朱督师当真是神人!连锦衣卫的贪墨伎俩都算得一清二楚,还借此敲山震虎,收服人心,这份手段……匪夷所思!
先给一棒,再给一颗甜枣,这帮桀骜不驯的鹰犬,怕是被治得服服帖帖了。
他走到案前,铺开两张纸。
一张,是写给崇祯皇帝的报捷奏疏,洋洋洒洒,详述抄家经过与所获,字里行间,只谈公事。
另一张,他换了一支小笔,蘸上浓墨,笔走龙蛇。
这是给朱启明的密信。
……
张家湾,南山营大营。
天刚蒙蒙亮,浓重的晨雾笼罩着校场,五步之外人畜不分。
万籁俱寂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警惕的梆子声。
空旷的校场中央,突兀地响起一阵轻微的、像是电流穿过的“刺啦”声。
声音很轻,却在这死寂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刺啦……刺啦……”
紧接着,一阵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突然撕裂晨雾,毫无预兆地从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里传了出来:
“家玉家玉,收到请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