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青柑不知听了多少,早就免疫了,叮嘱他:“酸辣粉公子趁热吃。”
看青柑要离开,杜若白将人喊住。
“姑娘留步。”
青柑不明所以。
“姑娘可否代为引荐江老板?”
“抱歉,今日特别忙,我们老板没有时间。”青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换做往日,江茉或许还有空闲,今儿实在太忙,脚不沾地的挤不出一丝空子。
杜若白心有遗憾,忙又问道:“我听外面的百姓说,红薯是江老板从其他小国买回来的,进城那日浩浩荡荡几十车,可是属实?”
“属实。”青柑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略想了下,“这红薯在那边似乎产量十分大,根本吃不完,我们老板第一单就买了五百石红薯。”
虽然这些红薯做成淀粉和粉条粉皮后大大缩水,也改变不了起初基数大的事实。
“五百石!!”杜若白惊呆了。
竟然这么多!
“若公子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要去忙了。”青柑道。
“姑娘,你说红薯产量大,具体到底有多大呢?一亩地能有多少?你可知道?”
“我听我们老板说,红薯亩产大约有……三四千斤的样子吧?”青柑思索了片刻。
吧嗒。
杜若白手中木筷掉在桌上。
三四千斤?
水稻小麦一亩地才有多少?
红薯产量怎的这样高?
“此话属实?”他仍然有几分不相信。
青柑被他问的有些不耐烦,拧起眉毛,“你既然不信我说的话,还问我做甚?”
说完扭头就走。
真是的,浪费她时间!
杜若白嘴唇动了动,刚要解释的话就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他不信,而是红薯产量太过匪夷所思。
怎么会那么多呢?
他一肚子疑问,低头看见酸辣粉,暂且将疑惑放了下来,重新拿起筷子吃粉。
木筷挑起一绺粉,鼻尖就先裹上了股冲劲儿十足的酸辣香。
红油浮在碗面泛着亮,酸豆角透着脆劲儿,连热气里都裹着勾人的鲜。
杜若白下意识吹了吹,将粉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没咬断。
q弹q弹的,很有嚼劲。
他愣了愣。
又咬了一下才咬断。
粉吸饱了汤汁,滑溜溜地钻进喉咙,半点不软塌,混着骨汤熬出的醇厚酸香,辣也不烧心。
红油的香辣裹着芝麻的醇,顺着舌尖往下漫,连带着胃里都暖烘烘的。
他忍不住又夹了口酸豆角,脆生生的嚼劲儿里带着咸香,刚好中和了汤汁的厚重。
再舀一勺汤底,鲜得人眼睛都亮了,分明是寻常的骨汤,却被这酸辣衬得格外开胃勾人!
这个酸辣粉也好好吃!
杜若白挑着酸辣粉看,晶莹剔透模样漂亮,不知是如何做出来的。
肯定不是面!
他又有把青柑拉回来继续问的冲动。
半碗粉下肚,杜若白额角已沁出薄汗,越吃越停不下筷子。
他吃惯了精致点心、清淡菜肴,哪里尝过这般鲜活浓烈的滋味?
这辣味儿放在哪里都是独特的,让人很是上头。
辣得过瘾,酸得开胃!
等他反应过来时,碗底已见了底。
“竟有这般好吃的东西……”他喃喃自语。
江老板既能寻来红薯这般高产的作物,又能做出酸辣粉这样的吃食,还写得一手好字。
不行,他非要见上一见!
鸢尾一直留意大堂用餐的食客。
看杜若白吃完了还坐着,不点菜人也不走,早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外面还有好些客人等着。
她拉住路过的青柑,朝杜若白那边丢去一个眼神。
“他吃完有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走?”
“这个我方才问过,他想见咱们姑娘,我说姑娘没时间,他就在这等着,说等到姑娘有时间再见。”
鸢尾:“……见咱们姑娘作何?”
“说是有些红薯的问题想问。”
鸢尾抿唇,“我去问问姑娘的意思。”
她来到厨房,将事情说给江茉。
江茉手腕一抬,一勺粉儿从锅里勾出,拌上酸香开胃的红油汤汁,盛了满满一大碗。
听了鸢尾讲的,她顺口回道:“不见。”
江茉将碗端到托盘上,“和红薯有关的事情问我是没用的,让他找齐绍安吧。”
鸢尾闻言欲言又止。
红薯是齐公子带来的不假,那也是自家姑娘慧眼识珠,若平白告诉了旁人,旁人也从齐绍安那买了红薯,和自家抢生意怎么办?
看江茉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憋着一肚子话出去,先将酸辣粉送去给客人,路过杜若白停下。
“公子,我们姑娘说今日没空见你,你想问关于红薯的事,她帮你引荐一位齐公子,这些红薯就是我们姑娘从齐公子手中买来的。”
杜若白心头浮上淡淡的失落,不过疑问能有所解答也是极好的。
“好,劳烦姑娘。”
鸢尾便告诉了他如今齐绍安住的客栈。
也是巧了,齐绍安这一趟来非要把桃源居的美食吃个遍,一连吃了几日还没吃完。
杜若白同她道谢,手伸进包袱,打算掏银子结账。
伸进去的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的银袋呢??!
杜若白不信邪地把包袱打开,翻了又翻,连书箱都找了一遍,仍然没有银袋的影子。
他脸色白了。
鸢尾看他面色不对,“怎么了?”
“我好像遇见扒手了。”杜若白苦笑。
鸢尾:“……”
也就是说付不起饭钱了?
今年第一次开门就遇见这种事。
她没办法,只好又去了一趟厨房,告诉江茉这个事儿。
若不是那人脸上表情不像假的,她都要怀疑是杜若白为了见自家姑娘故意的。
杜若白坐在位子上等了片刻,见厨房那边走出来一位姑娘。
远了还看不清晰,近了不由一阵恍惚。
美人痣,桃花眸,素纱遮面,身段窈窕。
这哪里像厨娘?
也不像饭馆老板啊。
这分明就是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大小姐!
杜若白神色呆滞,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那双好看的眉毛蹙起来。
“公子没有银子结账?”
杜若白脸色涨红,站起身拱手道歉,“在下并非故意,只是钱袋被扒手偷走了。”
美人没有说话,眸子淡如水地望着他,似乎在端详他话中真假。
杜若白被她看的紧张,忙扯过自己书箱,抽出一卷画轴。
“姑娘,我虽没有银子结账,但我会作画,此番进京赶考,也会作画卖银子,不知用这一卷画轴抵作饭钱如何?”
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他自信自己的画一定能行。
外面识字的人不多,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固然少,懂作画的人更是难见。
他虽然字写的不怎么样,却恰好作画有一点天赋,不怕卖不出去。
江茉拿过那一卷画轴,缓缓打开。
画上是幅江南春景图。
柳丝蘸着浅绿,桃花缀在枝头,连桥下流水都透着柔劲儿,笔墨虽不算顶尖,却也看得出几分灵气。
江茉指尖轻轻扫过画纸,抬眼时,眸子里的淡漠淡了些,多了丝考量。
“画是不错。”
她将画轴卷好,话锋一转。
“不过我不需要这样一幅画,我这桃源居正缺些菜单,你既会画,可愿帮我画份菜单?”
杜若白一愣,没料到会是这个提议,忙追问:“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菜单?”
“不是寻常写菜名的纸片。”
江茉侧身指了指大堂角落那张空桌,“我要你把店里的酸辣粉、烤红薯,糖醋鱼,小酥肉,还有其他菜品都画在宣纸上。粉要画得透亮,红油要见得鲜亮,让人一看就有胃口。画好后制成一册,往后客人来了,不用我多解释,看画就知道要吃什么。”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若愿意,这菜单我算你工钱。抵今日饭钱绰绰有余,剩下的银子等你画完便给你。”
杜若白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他原本还愁进京后作画卖钱的门路,如今竟送上门来,既解了眼下的窘迫,又多一笔银子。
他忙拱手,语气都带着几分急切:“愿意!姑娘放心,我定把菜画得活灵活现,保准客人看了就想点!”
江茉见他应得干脆,嘴角微微弯了下,从柜台取来一叠裁好的宣纸和一碟新磨的墨,又让鸢尾去买作画的画料。
“材料给你备好,就用那张空桌作画。店里忙,你画的时候若要细看菜色,让青柑给你端来便是。三日之内画好,可来得及?”
“来得及!三日绰绰有余!”
杜若白忙不迭应下,双手接过宣纸,指腹触到纸页的细腻质感,连之前丢了银袋的慌乱都消散大半。
他小心将纸笔摆到角落空桌,刚要研墨,见青柑端着个黑漆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碟刚炸好的小酥肉。
“姑娘说你要细观菜色,总不能空对着盘子画,让你边吃边看。”
青柑放下托盘,语气比先前缓和些,“作画的菜算店里送的,你慢慢尝,千万别画走了样。”
这菜单可重要了。
她只盼这人能画的像一些,就算不像也不要太离谱,至少客人要有点菜的欲望。
杜若白看着托盘里冒着热气的小酥肉,心头一暖。
江老板竟这般细心。
小酥肉的香味飘进鼻子里,一丝一缕的,在满是饭香的大堂也格外清晰。
咕噜。
他咽了口口水,将视线挪向别处。
颜料还没送来呢,再等等吧。
毕竟是让他当参考作画的,又不是给他吃的。
他又等了片刻,鸢尾还没回来,小酥肉的香味似乎更浓了。
杜若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目光总忍不住往那碟小酥肉上飘。
金黄的酥皮泛着油光,边缘还沾着几粒白芝麻,热气裹着肉香钻鼻腔,勾得他胃里又开始泛馋。
方才那碗酸辣粉吃了个底朝天,明明已经饱了,不知为何现在还是想吃。
他咽了口口水,心里反复劝自己。
这是用来观色的,不能动。
可……
就尝一块,只尝一块,记准了外皮的脆劲和内里的肉香,才能画得更真。
这般纠结着,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捏了块最小的酥肉。
指尖碰到外皮,觉出几分温热的脆感,轻轻一咬。
咔嚓咔嚓。
酥皮簌簌落在舌尖,带着淡淡的椒香。
内里的肉条紧实不柴,还裹着鲜美的肉汁,嚼起来又香又嫩,咽下去唇齿间还留着股油润的香。
“真香……”他下意识喃喃。
有了第一块,就再也停不住嘴。
他又捏起一块,这次特意细嚼慢品。
不知不觉间,半碟酥肉已下了肚,他才猛然回神,看着空了大半的碟子,脸颊瞬间涨红。
“糟了,光顾着吃,倒忘了是来观色的。”
杜若白慌忙放下手,正想找青柑再要一份参考,却见鸢尾提着画料回来,身后还跟着江茉。
他更慌了,忙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指着碟子。
“江老板,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酥肉实在太香,我没忍住……”
江茉扫了眼碟子,又看他窘迫得耳根都红了,嘴角藏着丝笑意,语气却依旧平和。
“本就是让你边吃边看的,吃了才好记清味道,画出来的画才够勾人。”
她转头对鸢尾说,“再让厨房炸一盘来,顺便把酸辣粉烤红薯也各端一份,让这位公子好好细品。”
今日这些菜品最多,旁的菜就放在明日后日吧,总不急于一时。
杜若白愣在原地,看着江茉转身回厨房的背影,又看了眼鸢尾去传菜的身影,再低头瞧瞧手里沾着的油点。
这桃源居的烟火气,真的比他画过的任何江南春景都要暖。
他一下来了灵感,屏气凝神提笔作画,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小酥肉的形状。
待轮廓定了,一点点晕染酥皮的色泽。
边缘微深,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焦香,中间则浅淡透亮,透着内里肉汁的油润。
下面四四方方整齐的油纸,呈现在青花瓷盘上。
乍一看,竟与眼前桌上这一盘小酥肉相差无几。
有食客路过瞧见,顺嘴夸了他一句。
杜若白不好意思地笑:“画作毕竟是画作,和江老板做的小酥肉还是不能比。”
画是死物,小酥肉却是活的。
这是杜若白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画没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