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我把证据分成了三份。
现在,最后一份沉在我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
王伯的语音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钉进骨头里——“昌盛劳务”,法人代表,陈世昌。
我站在父亲坟前,雪未化,风已止。
投影仪屏幕还亮着,那句“最黑的账,往往写在最红的本子里”反复在脑中回响。
父亲的声音,竟以这种方式回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梦,而是“根系计划”数据库里一段被尘封的录音,是他生前为保存矿工记忆所做的口述史采访之一。
我猛地转身,冲下山。
凌晨五点,城市还在沉睡,我却已坐在“根系计划”临时数据中心的操作台前。
孙公益坐在对面,眼睛布满血丝,他已经熬了整整一夜。
“你父亲留下的三百小时口述资料,我们用新模型筛了一遍。”他声音沙哑,但眼神锐利,“关键词‘赔款’‘保管’‘村长’出现频率异常高。我们提取出十七段关键叙述,全都指向同一个公司——昌盛劳务。”
我心头一震。
“更关键的是,”他调出一份比对图谱,“张分析师提供的服务器日志显示,过去五年,‘昌盛劳务’账户曾向李维汉名下的‘恒远建设’支付过七笔‘咨询费’,总额两百一十三万。付款时间,全集中在‘根系计划’村级试点审批前后。”
我盯着屏幕,呼吸渐重。
这不是巧合。
这是系统性洗钱——用公益项目做壳,把矿难赔款、土地补偿金,一层层洗进私人腰包。
而陈世昌,就是那个拿着红本子记账的人。
他以为账本烧了,证人老了,真相就死了。
可他忘了,记忆会说话。
“把那段录音调出来。”我说。
孙公益点头,敲击键盘。
几秒后,一个苍老、颤抖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那年赔款发下来,每人八万,说是终身补偿。可村长来了,说政府规定,钱不能直接给个人,得统一保管,不然就收回。我们不懂,只好签字。后来才知道,签的是委托协议,钱进了‘昌盛劳务’。我儿子肺癌,要动手术,去村里要钱,陈世昌说:‘账上没你名字。’可名单上明明有!”
录音继续:“林师傅是最后一个去要钱的。他病重,想拿点钱走之前看看孙子。村长说他煽动闹事,是钉子户……可林师傅走前说,‘有些根,拔不得。’”
我的心狠狠一缩。
父亲最后的日子,我只记得他躺在病床上,手攥着一个旧笔记本,嘴里念着“名单”“对不上”。
我以为他是神志不清。
原来,他一直在查。
“这段口述,”孙公益低声说,“录制于他去世前三个月。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将来会靠它翻案。”
我闭上眼,喉头发紧。
这不是复仇,是还债。
替父亲,替那些沉默了一辈子的人。
八点整,社会组织发展中心听证会准时开始。
赵评估员坐在主位,神情冷峻。
陈世昌也在场,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满面地跟人寒暄,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乡村振兴座谈会。
我走上台,没说话,先播放了那段录音。
整个会场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当父亲的声音响起时,陈世昌的笑容僵住了。
我接着展示证据链:匿名捐赠资金流向、伪造的服务记录、服务器日志中的异常调取行为、健康档案与积分发放的错位数据……一层层剥开,像解剖一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最后,我点开王伯发来的银行流水截图,放大“昌盛劳务”与“恒远建设”的交易记录。
“这些钱,”我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来自我父亲和他那一代矿工的血汗。他们没活到享受补偿的那一天。而有些人,却用他们的名字,建起了自己的金库。”
我顿了顿,看向陈世昌:“你保管的不是钱,是命。”
赵评估员缓缓摘下眼镜,环视四周。
“根据《社会组织项目监管条例》第十三条,我决定行使重大风险干预权,暂停‘根系计划’与陈世昌所在村委会的协作资格。”她语气平静,却重若千钧,“同时,建议将相关线索移交纪检监察部门,对村级资金管理行为展开调查。”
陈世昌猛地站起来,脸涨成猪肝色:“诬陷!这是诬陷!你们一个送外卖的,一个搞项目的,凭什么动我?!”
“凭数据。”我说,“凭记忆。凭一个父亲临终前不肯闭眼的执念。”
他指着我,手指发抖:“你疯了!你以为你是什么英雄?你爸就是个死在医院的穷工人!”
我笑了,第一次笑。
“是啊,我是个送外卖的。可外卖箱里装得下热饭,也装得下真相。而你,村长同志,你的红本子记了二十年,却忘了——”
“纸会烧,账会改,但数字不会说谎。”
散会后,刘公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们开始反扑了。”她语气急促,“网上突然冒出一堆帖子,说你借公益敛财,伪造证据,还p了你和李维汉握手的照片,标题叫《网红林致远的双面人生》。”
我冷笑。狗急跳墙。
可下一秒,她声音变了,带着笑意:“但我们有更硬的回应。”
直播画面传了过来。
祠堂前,七十岁的吴奶奶举着时间币存折,对着镜头说:“我闺女在深圳打工,上个月靠我挣的50个币换了免费体检,查出早期胃癌,救了命!你们说这是假的?我这条命是假的?”
镜头扫过墙上的积分榜,上百位老人的名字熠熠生辉。
有人在抹泪,有人在喊:“林小哥是好人!”
热搜瞬间爆了——#时间币救了我妈妈#冲上第一。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忽然觉得,父亲说得对。
有些根,拔不得。
而我们,才刚刚开始生根。第203章 数据闭环,模式确立
雪化了,山路上泥泞未干,我踩着湿滑的石阶一步步走下,背包里装着父亲那本烧焦边角的笔记本。
它不再是一本无人问津的遗物,而是被扫描进“根系计划”数据库的首件原始档案,编号001。
回到城市已是午后。
孙公益站在投影幕前,神情肃穆,像是即将宣布一场革命的开始。
“从今天起,‘根系计划’正式进入2.0时代。”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刀划破空气,“我们将全面启用分布式账本技术——每一笔服务记录、每一次积分流转、每一份健康档案更新,都将被加密上链,不可篡改,永久可溯。”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屏幕上缓缓展开一张全球节点分布图,蓝光闪烁,连接着三十多个试点村庄与城市支援中心。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座正在苏醒的信任基站。
“我们还开放了数据接口权限。”孙公益继续说道,“国家审计署、社会组织发展中心、第三方公益评估机构,都可以实时调阅底层数据。透明,不再是口号,而是机制。”
我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父亲如果能看到这一天,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胸口发烫,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张分析师走上台,手里拿着一份红皮报告。
“这是首期《乡村公益信用指数报告》。”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克制的骄傲,“试点村综合评分位列全省第一,其中‘服务真实性’‘资金使用效率’‘群众满意度’三项指标,打破历史纪录。”
台下有人低声惊呼。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由外卖员发起的草根项目,竟成了全省标杆。
央视记者挤在门外,镜头对准我说:“林先生,有人说你是幸运的网红,您怎么看?”
我笑了笑,没回答。
幸运?
我在凌晨三点的数据库里熬过,在陈世昌的威胁电话中守过,在父亲坟前跪着发过誓。
这不是流量的馈赠,是无数双粗糙的手,托着这个系统一寸寸立起来的。
晚上,我独自回到山中。
坟前积雪已融,泥土松软,一棵小树苗静静立在那里,是我前些天亲手栽下的槐树。
据说,槐树有根,深扎于土,百年不倒。
我放下白菊,轻声说:“爸,钟修好了,账也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手机震动。
赵评估员的消息跳出来:“纪检组已进驻村庄,陈世昌被带走协助调查。”
我盯着那行字,很久没有动。
没有欢呼,没有释然,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平静。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正要收起手机,铃声又响。是张分析师。
“林致远,”她语气凝重,“我们发现李维汉最近频繁接触一家海外媒体——《环球视线》。他们正在筹备一期专题,标题叫《中国公益泡沫:一场精心包装的叙事骗局》。”
我站在坟前,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原来,他不打算在明面上打了。
“准备怎么回应?”她问。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市灯火,像一片星河铺展在夜幕之下。
“让他们拍。”我终于开口,嘴角微微扬起,“让他们把镜头对准吴奶奶的时间币存折,对准那些靠积分换到救命药的老人,对准每一个说‘林小哥是好人’的声音。”
顿了顿,我低声说:“好啊,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根系。”
回到住处已是深夜。屋内漆黑,只有电脑屏幕亮起一道幽蓝的光。
我输入多重密钥,登录一个从未向任何人展示的页面——暗网监控终端。
这里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与通信记录的自动抓取流。
一行行数据如瀑布般滚落。
突然,一条新记录跳了出来:
> 【代号更新】
> 原代号:“x”
> 新代号:“钟摆”
> 行动阶段:准备就绪
> 信息摘要:叙事重构程序启动,目标节点同步中……
我盯着那两个字——“钟摆”。
仿佛听见了某种古老的钟声,在黑暗中缓缓摇动,试图将一切推回原点。
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我缓缓敲下一行字,发送至加密日志:
“那就让我成为那个,敲钟的人。”
屏幕熄灭,房间重归寂静。
可我知道,风,已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