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你因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辍学要去南下打工。是高建成偷偷把他准备考大学的复习资料卖了，又去工地上背了两个月的沙袋，凑够了钱塞到你手里，才让你重返校园。”
“十八岁你考上了京城的艺术学院，成为村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高建成没考上大学，进了西钢从最底层的学徒工干起。”
“你去京城上学那天，他一个人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你坐的长途汽车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听说那天他眼睛都哭肿了。”
沈风每说一句，何晓晓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往事如今被一个外人复述出来，字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办公室里那股昂贵的檀香也压不住她内心的慌乱。
韩佳军在一旁听得都有些发愣。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高冷优雅的画廊老板和那个心狠手辣的钢铁沙皇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纯粹得像山泉水一样的过往。
“这些……这些都是高建成告诉你们的？”
“高建成什么都没说，他到死都想护着你。”
沈风摇了摇头。
“但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们查了你的学籍档案，找到了你当年的高中班主任，也派人去了你们的老家红星村。”
“何晓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你很清楚以高建成的能力和背景想在西钢这个论资排辈、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所以你大学毕业后没有选择留在京城，而是回到了原城。”
“你利用你的人脉和美貌周旋于原城的各路权贵之间为高建成铺路搭桥。你帮他引荐了第一个靠山，帮他拿下了第一个关键项目，甚至帮他摆平了第一次重大的生产事故。”
“高建成能有今天，一半是靠他的手腕和野心，另一半就是靠你这个藏在他身后，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女人。”
“你不是他的情妇，你是他的军师，是他最信任的共犯！”
沈风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在何晓晓的耳边炸响。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猛地站起身。
因为情绪激动，茶台上的茶杯被她带倒在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你胡说！”
她厉声尖叫：“我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钱，喜欢奢侈的生活，高建成给得起，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是吗？”
沈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何晓晓面前。
“这是我们从那个海外离岸公司的账户里查到的资金最终流向。过去五年，总计四千八百万美元，通过十几家空壳公司，最终都汇入了一个账户。”
“账户的持有人叫高远。我想，你应该认识他。”
高远！
何晓晓踉跄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面如死灰。
高远，是她和高建成的儿子。
一个被他们悄悄送到国外，从出生起就注定不能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秘密。
那是她心里柔软，也是最痛的地方。
“何晓晓，你是个母亲。”
沈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悲悯地说：“高建成已经死了，他用他的命，为你和你的儿子构筑了一道防火墙。但你要想清楚，这道墙真的能护住你们一辈子吗？”
“那些被他转移出去的黑钱，每一分都沾着第六冶炼厂那些工人的血和泪。你和你的儿子枕着这些带血的钱真的能睡得安稳吗？”
“高建成背后那些人能为了自保而让他被自杀，就同样能为了斩草除根，让你和你的儿子被消失。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现在，能救你和你儿子的只有你自己。”
沈风说完，便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选择。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何晓晓粗重的呼吸声。
她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一边是她和高建成苦心经营二十年的秘密和财富，一边是她和儿子的性命，以及那份被深埋心底，早已模糊的良知。
良久。
她抬起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给我一天时间。”
……
车内，韩佳军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沈风，终究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
“姐夫，我还是想不通。那个何晓晓和高建成既然有那么一段过去，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什么高建成最后娶的却是秦笑梅？”
“他要是当年娶了何晓晓，凭着何晓晓的手段和脑子，两个人一起奋斗说不定也能出人头地，何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是一个很朴素的问题，也是人之常情。
沈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因为对于一个兜比脸干净，心却比天高的穷小子来说，爱情这玩意儿是天底下最华而不实，也最没鸟用的东西。”
韩佳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沈风的侧脸，继续听他抛出信息：“我们查了秦笑梅。她爹叫秦德海，当年是西钢集团的副厂长，主管生产和人事，手里攥着实权。关键是，秦德海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话音刚落，韩佳军自己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醍醐灌顶。
是啊，在那个论资排辈、讲究师徒香火情的八十年代，西钢厂就像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高建成一个没根没底的农村娃，想在里面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
他可以凭着一股拼劲当个技术标兵，拿个劳模奖状，但想摸到权力的门边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一旦成了副厂长的乘龙快婿，那就不一样了。
这等于直接拿到了一张VIp通行证，所有他曾经需要仰望的门槛都会为他自动敞开。
“所以……他甩了何晓晓，扭头娶了秦笑梅。”
韩佳军鄙夷这类人。
“他拿自己的婚姻当跳板，用一个女人的爱情换了自己的官帽子。”
“他这笔买卖做得相当划算。”
沈风淡淡地说，像在评价一桩与己无关的生意。
“婚后不到两年，在他老丈人秦德海的亲自操盘下，他从一个普通工人破格提拔成了车间副主任。之后的路就顺风顺水了。”
“等到秦德海退休，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分厂厂长的宝座，翅膀硬了，根也扎深了。”
“那何晓晓呢？”
韩佳军忍不住追问：“她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跟别人结婚生子？”
“算了？”
沈风冷笑：“何晓晓这种女人，字典里就没这个词。她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狠人。她太清楚高建成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