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司令被省纪委带走调查,南粤官场动荡了足足一个月。
张副司令为了自保开始疯狂地撕咬,将他所知道的,与他有过节的和曾经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无论真假都攀扯了出来。
一时间,南粤省的官场上空乌云密布,人人自危。
沈风对此却视而不见。
他住在省委招待所,每天除了翻阅一些不痛不痒的公开资料,就是带着韩佳军在羊城的大街小巷闲逛,像真是来此地休养。
他的调查组也偃旗息鼓,不再接触任何地方官员,也不再调阅任何敏感档案。
这种反常的平静让那些原本提心吊胆的南粤官员们心里更加没底。
他们看不透这位京城来的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省委书记和省长更是度日如年。
他们几次想找沈风探探口风,都被沈风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婉拒。
这天,沈风正在招待所的院子里打太极。
韩佳军在一旁守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主任,咱们就这么干等着?现在外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好几个人托关系想见您,都被我挡回去了。”
沈风收势吐出一口浊气,额上连一滴汗都没有。
“急什么。”
他接过韩佳军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
“鱼还没露头,现在收网,捞上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没意思。”
他所说的“鱼”自然不是张副司令这种级别的角色。
张副司令充其量只是一块饵料用来搅动这潭死水,逼出那条真正藏在深水区里的大鱼。
这条大鱼不在秦卫国的“阎王点名册”上,甚至在京城许多人的视野之外。
但沈风在来之前就已经从楚江河那里得到了一份语焉不详的提醒。
“南粤的水深不见底。”
“有个人连秦卫国当年都得敬他三分。他不出面,南粤的天就乱不了。”
这个人姓魏,单名一个延字。
魏延,南粤省人大常委会前主任,一个已经退休了整整十年,在公开报道中几乎销声匿迹的老人。
他的一生堪称传奇,从南粤最底层的公社干事做起,一步一个脚,用了四十年的时间做到了省里的一把手。
他门生故旧遍布南粤,威望极高,尤其是在基层干部和民众心中几乎是“青天”的代名词。
最关键的是他的履历干净得不可思议。
无论是纪委的档案还是民间的口碑都找不到任何污点。
秦卫国当年势力滔天,也曾想将魏延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却被魏延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样一个人物按理说应该是国家的功臣,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但沈风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能让秦卫国都感到棘手,能让楚江河都郑重提醒的人物绝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老好人”。
这些天,南粤官场之所以乱而不崩,就是因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张副司令咬出的人都只是些不痛不痒的角色,真正核心的利益集团始终安然无恙。
这只手就是魏延。
这时,招待所的负责人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
“沈主任,外面有位自称是您故交的老先生求见。”
“老先生?”
沈风眉毛一挑。
“是的,他说他姓魏。”
沈风笑了。
鱼终于要露头了。
会客室里,沈风见到了这位南粤官场的“定海神针”。
魏延看上去比照片里更显苍老,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脚上一双布鞋,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朴素的气息。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邻家老翁。
他独自一人前来没有带任何随从,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颗大白菜。
“沈主任,冒昧来访,没打扰你吧?”
魏延的笑容很和煦,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慈祥。
“听说你刚添了丁,这是我自己家菜园子里种的白菜,没打农药,给孩子熬点汤喝,补身子。”
他把网兜放在茶几上,动作自然得就像是走亲戚。
“魏老客气了,您是前辈能来看我是我的荣幸。”
沈风亲自给他沏茶,姿态放得很低。
两人没有谈任何关于工作的事情,就像两个忘年交聊起了家常。
从京城的天气聊到羊城的早茶,从孩子的教育聊到年轻人的理想。
魏延的谈吐温文尔雅,引经据典,对时事的看法也颇有见地,却又点到即止从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
一个小时后,魏延起身告辞。
“年轻人好好干,南粤这片土地需要你们这样的新鲜血液。”
他拍了拍沈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但也要记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自己。”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萧索,又有些高深莫测。
送走魏延,韩佳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脸懵逼。
“主任,这老狐狸什么意思?又是送白菜又是说教,绕了半天一句准话都没有。”
“他不是来给我准话的。”
沈风看着茶几上那两颗绿油油的大白菜,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他是来给我立规矩的。”
魏延的潜台词很明确:南粤的事情他心里有数。
我可以容忍你抓几条小鱼,但如果你想把网撒得太大动了这片土地的根基,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那句“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自己”更是警告。
沈风冷笑:“好一个下马威。”
接下来的几天,沈风立刻感受到魏延那只看不见的手带来的压力。
他重启调查试图从张副司令咬出的线索入手深挖下去。
可所有的线索到了上面就如同石沉大海,戛然而止。
他想找的关键证人要么突然因病休养,要么被调往偏远地区学习考察。
他想调阅的卷宗不是正在整理,暂不外借,就是涉及机密,需要更高级别批示。
整个南粤的行政体系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堵铜墙铁壁。
每一个环节都对他笑脸相迎,客客气气,但都用最合乎程序的理由让他无功而返。
省委书记和省长也开始打太极,每次沈风找到他们,他们都满口答应会“严肃处理,督促办理”,但转过头就没了下文。
沈风的调查组被彻底架空,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境地。
招待所里,气氛压抑到极点。
调查组的成员个个愁眉不展。
他们都是从京城来的精兵强将,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主任,这帮地方官根本就是串通一气,跟我们对着干!再这样下去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一名年轻的组员气愤地说道。
“是啊,这简直就是软刀子杀人,太憋屈了!”
沈风没有说话,看着墙上的南粤省地图。
这是魏延在向他展示肌肉。
展示他在这片土地上经营了几十年那深入骨髓的影响力。
硬闯是闯不过去的。
这堵墙太厚,太高。
他必须找到一条缝隙,哪怕只有头发丝那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