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掠过山崖，带着山林水汽的凉意，裹着曙光城内的烟火气，轻轻拂动着邬峤额前的碎发。
邬峤坐在崖边，环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在辽阔的夜空和脚下璀璨的灯火映衬之下，像一只随时会振翅从崖边飞下去的飞鸟。
孟泽心脏一紧，伸手抓住邬峤的手腕。
邬峤侧头露出个安抚的笑，突然抬手指着夜空，“阿泽，快看！”
孟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天幕深邃，几道银亮的弧线正悄无声息地划过，短暂、璀璨。
“不许愿吗？”邬峤侧头看了一眼孟泽。
孟泽摇了摇头，“我想要的，流星给不了我。”
如果是在现世，孟泽肯定会立刻许个愿望，但是自从知道了主神和系统的存在，孟泽觉得求流星不如求主神。
就让美好成为纯粹的美好，不要承载任何其他沉重的祈愿。
这样的答案似乎也算是在邬峤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
“兽世挺多流星的，每次有流星我那时候对着流星许愿。一开始的愿望是希望能带着兽人们变大变强，后来是我能从狼刃身边逃出去，再后来是祈求谁能从茗身边把我救走，再最后是求死。”
夜空中偶尔划过的流星，像是邬峤那时无声祈求终结的、无人听见的叹息，“所以，我恨兽世。”
邬峤轻轻吐出的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孟泽心上，让他透不过气来。
“阿峤……”
孟泽踌躇着，眼眶泛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邬峤知道他来这个他恨的世界跟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他会恨自己吗……
邬峤感受到孟泽难过的情绪，抬手拍了拍孟泽的头，“别难过，没事的。”
“其实……比起兽世，我更恨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他的视线越过孟泽，投向山下生机勃勃的曙光城，“恨那个无法保护身边小兽人，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的邬峤。”
晚风再次吹来，带着下方豹兽人区域隐约的欢闹声。
“可是阿泽，”邬峤的目光重新落回孟泽脸上，带着微光和笑意，“你来了。”
“你是不同的，坚韧的，你让我看到的不再只是弱肉强食和绝望囚笼。你让这片我曾经憎恶的土地，长出了‘家’的样子。”
他轻轻动了一下被孟泽握住的手腕，没有挣脱，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的触碰更自然些。
“所以，有什么想说的话尽管说就好了，不要犹豫害怕，无论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邬峤目光认真，“对我来说，你是我在兽世唯一的亲人，有你在，我们一起，可以实现很多很多，我们会一起让兽世变得更美好。”邬峤又转头看向远处的山野，“向流星许愿很有用，我的愿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都实现了。”
邬峤捏捏孟泽手腕，再次郑重地强调了一遍，“幸好有你，幸好你是不同的。”
孟泽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邬峤轻轻拍了拍孟泽的胳膊，只坐得离孟泽更近了一些，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
“阿峤……”孟泽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你之所以会来到这个你憎恨的兽世，跟我有关……你会恨我吗？”
邬峤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只是疑惑地看向孟泽。
孟泽刚要开口，系统滴滴响起警报。
“宿主，这种事情其实可以不告诉他的，只需要把我的存在告诉他就可以了，”系统的机械音透着严肃，“该撒谎的时候就要撒谎，何必要这么诚实？”
孟泽叹了口气，“那我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我有系统而他没有？编一个谎言就要编第二个。而且……”孟泽严肃了一些，“我不希望在我们之间有什么隐患。”
“与其欺骗，不如坦诚相待。”
孟泽有些话没说——
主神想打造一个超过人类世界的文明，自己一定不是唯一的建造文明的执行人。
既然主人愿意打开一个绑定其他协助者的功能口子，就说明对主神来说辛奇和邬峤都算是看得过眼的人。
以主神阴晴不定的性格，如果有一天觉得邬峤和辛奇是可造之材，想让他们俩替代自己的位置呢？
主神一定会先挑拨几方的关系。
这些虽然都是他的暗自揣度，但他不得不防。
更何况，他也真的不想欺骗邬峤。
*
主系统世界，一道光影汇聚在一起，又散开，光影细小的颗粒在空气中波动了一下，最后变成红色。
「可恶，被看透了。」
红色的光影流动着，又变成粉色。
「算了，聪明、警惕心强、还不恋爱脑、没野心，怎么那么可爱，果然没选错人。」
光影流动着，四散开。
在散开的地方变成一道屏幕，上面是山崖上的场景。
*
“也就是说，咱们两个都是那场地震的遇难者，主神在复活你时导致了空间波动，我的灵魂被能量吸引才来到了兽世，完成了魂穿。”
孟泽简单将来兽世之后的事情跟邬峤交代了一番。
邬峤听完之后，平静地进行了总结。
“嗯，对不起……”孟泽抓着邬峤的手腕，生怕他突然离开。
“嗯。”
邬峤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轻轻垂下头，没再说话，山崖上只剩下晚风吹动山林的声音。
邬峤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孟泽看不清他的情绪，这让孟泽更加忐忑。
他宁愿邬峤哭闹、骂街，也好过这样死寂的沉默。
“……原来是这样。”许久，邬峤才低低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孟泽预想中的愤怒或怨恨，反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孟泽。
“所以，我经历的那些……狼刃，茗，无数次觉得活不下去的夜晚……都不是毫无缘由的偶然。”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一切都只是主神的失误。”
孟泽呼吸凝滞了一瞬，眼泪涌进眼眶，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徒然叹口气，“对不起。”
邬峤看着孟泽，突然释然地笑起来，他抬手捏了捏孟泽的衣服，“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不同的，你的衣服，你的技能，我猜测过你可能有系统。”
这番话让孟泽更紧张了。
邬峤其实早就在怀疑他了吗？
“现在确定了你确实有系统，”邬峤拍了拍孟泽的肩膀，“我很庆幸……
“你不用经过我经历过的那些苦难，不用面对兽人本性中最恶毒的一面，不用孤独地给自己洗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现代人’。
“阿泽，你有系统，真是太好了。”邬峤笑起来，扯了扯孟泽的衣袖，“失误的是主神，但他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我们和他扯平了。”邬峤抬起头看向星空，似乎是在看那个孟泽口中描述的主神。
他发了会儿呆，又转头看向此时大脑已经宕机的孟泽，他歪头笑了起来。
“幸好时空错乱，我只比你早来了三十年；幸好，我足够坚强，还能遇见你……”
“幸好，这条荆棘路的尽头是你。
“你什么都没做错。
“阿泽，不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