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大人且慢。”姜淮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阁下奉旨复查,自有章程。
如今案卷人犯皆在,阁下既未查完,何不继续?本官既兼领市舶,正好一同听听,看看这市舶司的积弊,究竟深至几何!”
想走?没那么容易!既然来了,就把戏做足!姜淮岂会放过这个借力打力、彻底清算的机会?
侍郎闻言,腿一软,差点栽倒,冷汗涔涔而下:“不……不敢劳烦姜大人……下官……下官已大致查明,先前案卷并无大碍……”
“哦?并无大碍?”姜淮挑眉,“那方才侍郎大人所言构陷、贪墨之事,又是从何而起?莫非是有人故意蒙骗钦差,构陷朝廷大员?”他的目光如刀,刮向地上的两人。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卑职奴才不敢!卑职奴才糊涂!求大人恕罪!求大人开恩!”
姜淮不再看他们,转而面向那侍郎,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侍郎大人,您也看到了。
此地小人当道,欺上瞒下,甚至敢蒙蔽钦差,构陷上官。
此事,本官会详细附案,请侍郎大人回京后,务必如实奏明圣上。至于这几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刘二人身上,杀机凛然:“刘友仁,昏聩无能,勾结胥吏,欺压商民,更兼蒙蔽钦差,构陷上官,罪无可赦!
刘如,贪渎不法,纵容下属,败坏纲纪,亦罪大恶极!来人!”
“在!”堂下缇骑和府衙巡检齐声应诺,声震屋瓦。此刻,谁还敢迟疑?
“摘去二人官帽乌纱,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待本官整理其罪证,奏明圣上后,依律严惩!”
“嗻!”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二人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求饶哭嚎之声渐行渐远。
那刑部侍郎面如土色,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恐惧到了极点。
姜淮这才对他淡淡道:“侍郎大人受奸人蒙蔽,本官不予追究。还请大人自便。”这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侍郎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足江宁。
手握尚方宝剑,兼领市舶司,姜淮再无顾忌。他雷厉风行,开始了对江宁官场和港务的彻底清洗与整顿。
清算旧账,以刘友仁、刘如为突破口,顺藤摸瓜,将其党羽、以及市舶司、府衙内部所有贪墨舞弊。
阳奉阴违的胥吏差役,一一揪出,该革职的革职,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的流放。一时间,江宁官场为之一清。
重塑市舶司,直接接管市舶司,任命可靠干员,严格推行《港务新章》。
废除一切陋规陈弊,明确税则,简化流程,严惩索贿。对于洋商,重申“守法经营,公平交易,违者严惩不贷”的原则。
推进新政,借势大力推行《新章》。那些原本观望、抵触的豪商,见最大的保护伞已倒。
姜淮又手握生杀大权,纷纷转变态度,表示愿意遵守新规。码头的秩序真正得以确立,中小商贩欢欣鼓舞。
部署海防,他并未忘记“总督海防”的职责。亲自巡视沿海卫所,整顿军备,修缮炮台,招募训练水勇,严厉打击走私与海盗,东南海防为之一振。
然而,在这雷霆万钧的背后,姜淮的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警惕与疲惫。
皇帝的这份“信任”,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厚重。擢升、赐剑、委以重任……这一切,真的是仅仅出于对他能力的赏识和信任吗?
他不由得想起那封指向“京中贵人”的密折,想起皇帝那“勿再深究”的批复。
如今,皇帝非但没有因旧案线索可能牵扯过深而疏远他,反而给予他更大的权柄,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信号。
这更像是一种交换,一种敲打,甚至是一种……更危险的利用。
皇帝借他的手,彻底清洗了东南沿海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整顿了海防和贸易。
但他姜淮,也因此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所有残余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尚方宝剑,既是权力,也是催命符。
皇帝保全了他,甚至重用了他,却也将他牢牢绑在了皇权的战车上,成为了帝国最锋利也最容易被折断的一把刀。
数月之后,江宁港面貌焕然一新。贸易更加繁荣有序,税赋大幅增长,百姓称颂。
但姜淮知道,这里的斗争远未结束。暗处的敌人只是暂时蛰伏,京师的漩涡依然深不可测。
....
这一日,姜淮处理完一桩涉及海商借贷纠纷的案子后,并未立刻返回府衙。
连日的案牍劳形与官场暗斗让他倍感疲惫,他决定换上便服,只带一名机警的长随,如同寻常士子般。
信步走入江宁城的大街小巷,试图从市井烟火中稍得喘息,也更真切地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
江宁城的繁华,远非止于码头。一旦深入其肌理,便能感受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活力。
空气中不再仅仅是海腥味,更混杂着桐油、染料、泥土烧灼、以及织机梭动的独特气息。
他首先被一阵有节奏的“哐当”声吸引。循声拐入一条狭窄却异常繁忙的巷弄,只见两侧尽是前店后坊的格局。
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漆器、木雕、竹编,而后面作坊里,工匠们正埋头忙碌。尤其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漆器铺。
匠人正在给一套精美的屏风进行最后的“剔红”工序,刀法精准流畅,图案繁复华丽。
“老哥,这手艺真是精巧。”姜淮驻足观看,忍不住赞叹。
那老匠人头也不抬,专注于手中刻刀:“客官过奖了,混口饭吃。咱江宁的泥金彩漆和剔红工艺,祖上传下来的,别处可比不了。”
“生意可好?”
“还成吧。主要是做些精细物件,卖给城里的大户和往来的海商,那些番人也喜欢,能卖上好价钱。就是好的生漆和朱砂越来越贵喽。”匠人叹了口气。
姜淮默默记下。手工业原料依赖外部输入,成本高昂。
继续前行,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棉麻纤维和染料的味道。一片开阔地带上,密集分布着数十家纺织作坊。
巨大的纺车和织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女工们手脚麻利地穿梭引线,染坊外的空地上,长长的彩布如同瀑布般悬挂晾晒,在阳光下鲜艳夺目。